第169章 他们要得,你自也要得!(1 / 2)

第169章 他们要得,你自也要得!

完了,全完了……

那大纛依旧高耸,甚至迎风招展。

方貌环看左右,左右,竟是没有一人在看他。

一队重骑奔来,几百精锐亲兵,竟也多是在逃,有少数人上前去迎,迎着迎着,也在逃散……

不论方貌如何呼喊下令,再也没人听他号令了,也多是听不见他的号令了。

方貌下意识想从土丘上下来,想打马就走……

却是再左右看去,他又没了动作,晚了,一切都晚了……

有那硕大的汉子,走到身边来,方貌抬头去看他,那汉子把铁兜鍪一掀,嘿嘿一笑:「洒家可逮着你了!」

倒也不打不骂,就是笑着,巨大的朴刀往另外一个方向挥去,手臂粗的大纛旗杆应声而倒。

方貌就看着这巨汉,兴许也想,人怎的能长得这麽粗壮高大?

巨汉并不看方貌,而是去看前方战场,等的是这大纛倒落之后,战场的局势变化。

其实陷阵已然也就要突入到方貌面前了,两侧还有那些精锐铁甲,还有一些反抗之力,却是在大纛倒塌的那一刻,不知多少人在惊呼,也不知多少人在惊呼声中回头来看。

崩溃崩塌,就在瞬间……

重骑之威,在这野战对垒的战场之中,再一次显露其威力。

此时,那巨汉鲁达,才把蒲扇一样大的手往那方貌后勃颈一放,那方貌立马脖子一缩,便如小鸡仔一样被控制在当场。

鲁达来问:「你就是贼王方貌?」

方貌无力之间,点了点头:「是我……」

鲁达还来问:「你怎麽不跑呢?」

方貌又去环看,这话如何来答?是反应慢了?还是悍不畏死?还是脑袋空白发愣?亦或者是其他什麽原因呢?

答不来!

鲁达又笑:「算你给了一桩前程,洒家当也有个将军之名!」

将军自是不难了,就看是什麽将军了。

从一个小小的军汉,以功勋升迁到了一个小小的提辖官,再到指挥使,再得将军……

这一路来,也是不易。

鲁达并不是那般激动的喜悦,反而有几分唏嘘,唏嘘之间,抬头去看那四五百步之外的自家大纛所在。

那里有一位将军,正也在打马往前,大纛也在动。

鲁达把大朴刀插进江南的泥土里,这里土丘略高,虽然有雪,却还较为乾燥,便是一屁股往地上坐去,也把方貌摁在身边坐下。

几百骑也在周边环绕,并不再打马去冲。

鲁达有话语来说:「洒家知道你们干这事,多少有些迫于无奈,但是,你们这麽干下去,这世道不会变好,只会变得更差!」

那方貌听到这番话语,那本已无神的目光陡然有了神采,立马就答:「朝廷昏庸无道,奸佞盘剥无情,百姓任人宰割,怎麽都是活不得,揭竿而起,有何不可?」

鲁达点着头说:「倒也无甚不可,洒家以往也不懂得这些,洒家的心思以往也鲜少多想什麽事情,只是而今里,多想了一些,你不想任人鱼肉,却又鱼肉起了他人。」

「我鱼肉了何人?」方貌铿锵来问,便是问心无愧。

鲁达其实在喘粗气,他着实也累,身躯过于庞大,力气过于庞大,从来不善久战,只待稍稍平复了一下气息,便是再来说:「你要杀贪官污吏,许也说不得对错,但你这麾下十万之人,皆杀的是贪官污吏,皆抢的是贪官污吏,那杭州城里的百姓,江南几十州县的百姓,都是贪官污吏?」

方貌答得一语来:「本王自是严加管束了麾下!」

「但你,管束不住……」鲁达是一个不想事的人,但他却从来又是一个极其通透的人,他不想事,不代表他想不明白事。

鲁达一语,方貌凝噎。

却是方貌噎得片刻,也有话说:「做这般改天换地的大事,岂能没有牺牲?」

「做大事……」鲁达唏嘘一语来,抬头又看了看,抬手一指远处在移动的大纛,说道:「你看,那位贵人,他也在做大事,他也带来许多牺牲,兴许也有无辜,但他不肆意,他麾下的军汉更不敢乱来,也不会乱来……」

「自是成王败寇,本王在此一败,你自怎麽说都有理,本王若在此胜了呢?道理自也在本王!」

方貌别过头去,刚才的情绪尽扫,这一刻,便真是视死如归的模样了。

「你们啊,不该如此,兴许是不该如此裹挟,想来起事之初,你们兴许占得几分大义,从你们而行之人,多是心怀激愤之辈,所以,许多人随你们上阵,便是真能效死,你们也能拢得不少精锐,何以如今是这般局面?」

鲁达,一语中的。

方腊麾下,为何会有那前赴后继的精锐?

只当都是教派洗脑?显然不全是,是这江南,真有许多人在无比愤怒与仇恨之中揭竿而起,这才是民心,也是奋勇敢死的力量源泉之一。

何以现在局面至此了?

是那百万贼,来得太快,过于良莠不齐,牛鬼蛇神尽收在手,却又管束不住,那些没有真正念想的人,一旦掌握了绝对的武力,他们的武力,便会肆无忌惮,任意施为……

那本有的一点大义名分,很快就会被消耗殆尽。

那太湖四贼,或说太湖四杰,本也不喜朝廷,为何又不愿从方腊?

也如那湖州城中,达官显贵只是少数,但那些百姓竟也愿意帮着抵抗贼寇,这就是问题所在。

鲁达还有一语:「你们今日之败,许是战之罪也,更多却不是战之罪,是你们自己走向了败亡之路!」

方貌似也在想,便是这道理完全反转了过来,头几日还在为百万之众而高兴,怎的忽然就变了?

只回头去看,看那十万人撒满天地去逃……

方貌知道,兴许眼前这个巨汉说对了什麽,至少说对了一点点……

按理说,江南之地的百姓,应该是箪食壶浆来迎圣公之军,那苏湖之地,更是朱勔苛政的重灾区,更该如此!

那太湖之贼,还把朱勔刺杀当场,更应该出兵来援来迎……

怎麽都没有发生呢?

方貌还是回头去看,一百多里之外,就是杭州,杭州城内,此时此刻,在发生什麽?

那大纛来得极快,四五百步的距离,健马片刻就到,那位朝廷先锋大将,已然就在近前。

巨汉起身去迎,那位大将翻身下马。

方貌也去打量,一个年纪轻轻的汉子,模样硬朗周正,不比刚才那巨汉高大体宽,却是迈步走来,龙行虎步。

那大将上前来,低头看了看方貌,又去远眺战场,看得好几番,才回头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鲁达嘿嘿笑着:「哥哥,洒家也是意外,只道这厮是不会逃……」

这意外之喜怎麽办?

倒也简单,苏武明白一个很重要的道理,当今天子,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特质,那就是很喜欢很需要情绪价值。

这般的贼王,那就是最好的情绪价值,让这贼王趴在天子面前不断请罪,天子的情绪价值就拉满了。

只要你能给天子提供无与伦比的情绪价值,那天子就会加倍奉还,对你好得如同至亲。

「哥哥,接下来怎麽办?」鲁达来问。

「回湖州再驻扎,往后攻坚之战,当与友军同袍共同奋战!」苏武答着。

野战,差不多打完了,兴许还有一两回,但再也不会有这般的场面了,方腊之军,往后定是据州县城池而守,只求退敌,不会再随意出击了。

抓到了一个反王,这份功劳,也算足够足够大,到时候再想办法把方腊擒拿在手,这场战争的主要功勋,皆在苏武。

是苏武一己之力挡住了百万贼军扩张的步伐,是苏武两番与十万丶二十万贼军死战,定住了局势,还擒拿了反王。

再是苏武擒拿了方腊,这一切也就完美了……

至于友军,自也有肉吃有汤喝,攻城拔寨,六十几个,每人每部,各有功劳。

如此,皆大欢喜。

只看大军依旧在追贼寇,这种追击掩杀的场景,实在看得太多次,大同小异。

苏武倒也不以杀伤贼寇为目的,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还费钱。

只待差不多了,就会鸣金。

苏武忽然又看了看方貌,问鲁达:「这厮怎麽如此垂头丧气失魂落魄?」

鲁达笑着来说:「洒家与他说了一番话语,便是告诉他,他们此番,必然事败,他便如此了……」

「他信你的话?」苏武又问。

「他怎能不信?洒家就告诉他,败就败在两三月里的百万之众。」鲁达言简意赅。

苏武自是听得明白,便是来夸:「你竟也如此通透!」

鲁达嘿嘿笑着点头:「简单之理也……」

苏武当真点头:「若是五万贼,兴许还真麻烦了,远比那梁山麻烦得多!」

那方貌转头来看,这道理着实简单,乃至此时此刻,杭州城内的方腊兴许也想得明白,只可惜,想明白得太晚了,但凡早明白一个多月,一切可能真不一样。

百万之贼,真正碰上精锐之军,战力加不得多少,反而多是粮草是累赘,还要肆虐州府管束不住……

要这百万贼有何用?

「把这厮绑缚起来,到时候制个囚笼养着……」苏武说着。

「他许会寻死……」鲁达担忧。

「那就让他寻吧……」苏武故意如此来说,还真别说,若是没有什麽利刃,或者高处可跳,人寻死还真挺难的……

咬舌并不能自尽,绝大多数人也咬不断自己的舌头,撞囚笼,最多给自己撞晕过去,其实就一个办法,饿死自己。

在食物面前能饿死自己,那真是值得敬佩。

苏武却还有失望,低头一语:「怎的抢了那麽多钱财也不带在身上……」

湖州一战,此处一战,苏武在战场上都收获甚微,钱财倒是有,得一个一个的尸首里去掏,其实掏不得多少。

粮草是真不多,这些人百战百胜惯了,也没有极为严密的后勤组织,真是没有什麽粮草存货。

野战,不好,除了一些甲胄兵刃,战利品太少。

那杭州城内,只怕是钱财之物堆积如山,那方腊之贼众,大概已然把整个杭州城的所有官私财货都聚在了一起。

只要冲进杭州城里,第一个控制住要地,苏武甚至都不敢想像那是一笔多大的巨款。

那些泥腿子,见到了那般的巨款,还能不想着分赃?还能想着要赶紧出城去继续奋斗?

许还有六十几个州县都在拢,这般杀鸡取卵的发财方式倒是快……

鸣金……

军汉们在回,所有人回头的那一刻,都会不由自主地去看一眼自家将军那高耸的大纛。

那「苏」字大旗,是真的好看,哪怕一天书都没读过的人,都认识那是个「苏」字。

「苏」字左右,竖着两只猛虎,躯体矫健非常。

只要看到大纛,众人就会莫名会心一笑,又赢了,又胜了!

疲惫不堪之时,脚步依旧矫健,浑身依旧有力。

那满头满脸是血的大队头范云,此时已然也聚到了鲁达身边,也就在大纛不远,再一次看到苏将军,他也咧嘴在笑。

那慢慢回来的步卒军阵,与大纛还远,却依然在山呼海啸:「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声音一路而来,一直走到大纛之下,不绝于耳。

苏武在高处,抬手稍稍压了压,声音依旧不停。

其实,真以战争而言,苏武这支军队,甚至算得上是第一次真正如此野外对垒而战,也是第一次面对真正敢于前赴后继的精锐之敌。

江南之行,是一场蜕变之战,苏武心知肚明。

在军汉视角里,又不一样,他们看到的,感受到的,那就是湖州十万敌人,被自己一万人打得抱头鼠窜。

此处,二十万敌人,被自己一万人打得落花流水。

这种巨大的信心与荣耀,当真无与伦比。

麾下这种经历与心境,正是此时苏武需要的,哪怕其中带有某种自我认知上的错觉,苏武也乐见其成。

接下来的工作,自又是打扫战场,准备班师。

但,先发钱!

不论怎麽样,不论这些钱有多重,但一定要先把钱发到军汉手里过一遍,他是自己带着也好,交给上官或者后勤杜兴那边再去保存也罢,或者就是去花掉,都无妨。

但一定要先把钱让军汉们过个手,然后再看他自己怎麽处理,只要不是作战的时候背着上战场,苏武是一概不管。

当然,先保存在后勤之处,这也是个极好的选择,苏武亲自做过保证,哪怕人死了,钱也一分不少教到家眷手中。

这一点,军汉们自是早已信任,便是多数人也都往杜兴那里去存钱,还为此专门新开了一个小部门,闻焕章就兼职了此事的主管,闻焕章也有了一个正经的官职,录事参军。

这些事,也是在头前驻扎湖州城外之时操办的事,便是以往都在东平府附近转悠,这件事也就不太重要,而今几千里之外,这件事就显得格外重要。

往后,便也该是常态。

只待大军再宿一夜,第二天开拔回湖州大营里去,也还有走两天。

湖州城内,早早就得到了消息,四城之门再也不闭,城池之内,弥漫着一种喜悦与放松,百姓们无事就往城外去……

便是这个在说今日要到,那个在说当是明日。

只待,当真在视线远方看到了那旌旗大纛,便是满城之中,皆是奔走相告。

无数人涌出城池来迎,府衙里更是派出差吏军汉来维持秩序。

知府邢岳,也出城来迎,也派那钱世疆远远打马就去,便是还有事情商议。

商议何事?

问问苏将军,能不能让大军以威武雄壮之姿,从南城进,从北城出,走这麽一趟。

这般仪式,对于邢岳与湖州城内的百姓而言,显然很有意义。

苏武也就答应了下里,这不是什麽难事,军中马匹有多,只管去走一趟,便是士卒也当享受一份千呼万唤的荣誉,也是好事,有助于军中政治思想工作的建设。

入城之前,自要听下脚步,整理一下仪容仪表,也把甲胄清理乾净,再穿在身上,重骑马匹自也要披甲胄,只管让百姓们也看看这般怪物长什麽样子。

倒是苏武自己却不去游这一趟街市,只看着军汉喜气洋洋打马列队往那城池里去,那百姓之欢呼雀跃,箪食壶浆在塞在给……

军中严令,不得收百姓任何东西!

军汉们自也不觉得有什麽苛刻,只管照做,不论是鸡蛋塞来,还是什麽其他东西,只管坚持不受。

自也能博得美名,有一个词,秋毫无犯,这个词听起来好像没什麽,但上下几千年里,真做得到百姓秋毫无犯的军队,那真是凤毛麟角。

苏武麾下,却是轻松就能做到,这倒也不仅仅是荣誉感与思想觉悟,在这个时代,更多还是苏武麾下的军汉,大多不算穷。

苏武带着伤员与烈士遗体,先回大营,积雪在融,大帐里燃起了炭火,苏武在烤火。

更在工作,战事情况,方腊之贼各般情况,江南各地之情形,都要整理成书面报告,以最快的速度往北送去。

倒是邢岳跟着苏武来了,也坐在大帐里,竟是接着军中的笔墨纸砚也在写,写得激动不已,甚至时不时还要问苏武几句:「苏将军,你看这一句的措辞如何?」

苏武苦笑着来答:「邢相公自是哪般措辞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