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从未主动和以前的亲友联系,唯恐影响他人。
这一回却写了封信寄来。
周生淮深吸一口烟气,沧桑的视线中似乎浮现过去情景:“丁师长对下属很好,把每个新兵当亲儿子似的,一手带出来,一手提拔出来,工资津贴多是用来补贴给穷小子了,说是饿着谁都不能饿着咱们军人,我,还有沈利群都是在他手底下十多年的兵,被他手把手带出来,真跟亲爹亲儿子差不离。就这么小半辈子过去,五年前丁师突然被审查了,说是他思想路出了问题……”
提到这里,周生淮又狠狠吸了一口香烟,良久才吐出烟圈,往事也如过眼云烟飘散:“先是停职调查,再是限制人身自由,一关就是小半年,真挺难的……那时候局势太紧张,我们想法子暗自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等托了调查组同志带话被拒绝,人只说丁师给我们带话了,让大家应断就断,不要为他奔波。你说说,可能不?”
贺鸿远自然知道那几年的可怕与危险,稍有不慎,可能就是一生的颠覆。
虽说没和丁师长有过太多接触,可贺鸿远也听说过这位部队里最亲善的旅长的事迹。
“是我也不甘心。”
周生淮看向侄子,赞许地点头:“咱们不愧是一家人。我也不甘心,想办法找上级反应情况,上级不行就找首长,丁师长那么好一人,哪能犯什么思想错误。不过沈利群倒是一棍子打不出闷屁,没吭声。我为这事儿记恨了这些年,以前当兵的时候的过节不提,就这事儿我懒得再跟他说什么。不过今天,丁师给我写了封信,写他现在日子过得不错,在乡下农场喂猪喂牛,每天劳动每天学习语录,倒是比以前睡得还好。”
周生淮话语里顿了顿,不禁哽咽道:“丁师年轻时候可是部队里的神枪手,上过多少战场,一枪能击毙敌人,现在那双手天天去喂猪喂牛,割猪草……还要挨人批斗,受人唾弃,那样的日子哪里能好过。哎,他让我不用再担心他,意思也是让他不用再给他送补给去,尤其是不要再和其他人置气。那个时候,很多夫妻,亲父子父女,亲兄弟姐妹都可能为了保全自身断绝血缘关系,他从不怪罪任何人,唯恐连累其他人。他还提起沈利群这几年有秘密给他寄东西补给,这人倒是没有我想的那么无情无义,不过你说说,是不是沈利群这丫找丁师来做的说客。”
贺鸿远看着三叔手里的烟头一点点堆积成灰,夹在双指间随风一荡,灰迹落入尘土湮灭:“叔,丁师长看得开,总归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沈建明同志是个优秀的军人,至于其他人,你另外不高兴也行,谁都不能拦着你。”
周生淮扯起嘴角笑了笑,拍了拍侄子肩膀,将剩下的一小节香烟送入口中:“儿子是比老子强。”
+++++
四月底一过,很快就迎来了五一劳动节。
沈建明同志昏迷了小半个月,沈父沈母过来照顾着,周月竹在众人劝说下回去上班,不过中午和下午下班后也赶去医院陪护。
119食品厂五一劳动节表彰大会现场,林湘想起昨日听月竹说的话,握着沈建明手的时候偶尔能感觉到一点动静,觉得他很快就要醒了。
林湘也替她高兴,至少是积极向上的迹象。她坚信沈建明同志一定能摆脱书中悲惨命运,迎来新生。
前台轰隆隆的掌声响起,119食品厂黄厂长登台发表讲话,表扬全厂职工在过去一年中艰苦奋斗的精神,话筒中的声音伴随着音响轰鸣,林湘在后台等候,好奇地透过红色幕布布帘看了看外头。
礼堂内乌泱泱坐了上千人,每位职工喜笑颜开地盯着台上,巴掌拍得震天响。
去年一年的先进个人评选激烈,一共十个名额,个个珍贵,作为这次五一表彰大会颁发的第一个奖项,得奖人员都在后台候场。
二厂的林湘格格不入,同一厂的九人待在一处,招来不少好奇地打量。
能获选先进个人的工人多是老资历,工龄没个五六年基本轮不上号,其中有重大贡献的不在少数,年仅二十的林湘一张年轻面孔也就更加显眼。
“二厂的林湘同志。”获奖人中资历最老的一厂工人,虾酱车间四级工陈大姐上前,“你年纪轻轻可是不得了啊,赶上我们这些老古董了。”
要是换做他们二十岁能拿这个奖,简直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