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念天地之悠悠(完)(1 / 2)

皇孙凶猛 庚新 8828 字 4天前

第118章 念天地之悠悠(完)

班固在《西都赋》中曾言:攀井干而未半,目转而意迷。

《关中记》也有相关的记载:宫北有井干台,高五十丈,积木为楼——-转相交架,如井干。

这座楼,并非采用常见的建筑技术,而是以木头叠落而成。

如好像书里所说的那样,如同搭积木,搭建起来的楼宇。

其高,可俯瞰长安。

郭的井干楼,也由此而来。

当然,这并不是说郭就在这里办公。

而是说,我好像站在并干楼上一样,长安所有的事情尽入眼帘,逃不过我的耳目。

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细雨靡靡,笼罩井干楼。

车车仗停在楼下,郭轻声道:「陛下就在楼上,殿下自管上去。」

「郭翁不来吗?」

「老臣,嘿嘿,还有别的事情。」

「那好吧!」

刘进从车上跳下来,迈步走进了井干楼中。

郭随即摆手。

「以此为中心,百步之内,不得有人迹出没,胆敢犯禁,格杀勿论。」

「喏!」

周围,刷刷刷窜出无数道人影,眨眼间消失不见。

而刘进,正循阶而上,

井干楼共九层。

楼阶宽阔,全是以圆木叠落而成。

走起来,并不逼仄,很自在。

就是有点高!

好在刘进的身体如今已是强壮,九层楼阶走起来虽然辛苦,但也还好。

至少对他来说,不是很累。

楼下八层,空空荡荡。

直至到了第九层,却见灯火通明。

汉帝正站在窗前,手扶窗台,眺望外面的景色。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

刘进犹豫了一下,走上前,轻声道:「祖父,今日有雨,春寒料峭,还是别在这里了。」

说着,他扶着汉帝,在软榻上坐下。

楼里,有十几个火盆。

所以外面虽冷,但里面却温暖如春。

「这井干楼最初,是朕为侍奉神明而建。

当时有术士说,居高可与天人语-呵呵,朕来过很多次,却从未有见过仙八刘进笑了。

「也许天人早已听到了祖父的祷告呢?若不然,何来我大汉如今之辉煌气象?」

「是吗?」

「哦,我乱说的。」

汉帝愣了一下,突然展颜而笑。

「你这滑头小子,总是喜欢胡言乱语。」

一旁火炉上,温着酒。

水气弥漫,酒香四溢,还带着一股子青梅的气息。

「日间朕在后花园,见树上结了几颗梅子,便忍不住采摘下来,正好用来煮酒。」

「哈,祖父要与孙儿青梅煮酒论英雄?」

「啊?」

「那你就说说看,何为英雄?」

汉帝笑了,从铜釜中取出一壶酒,倒了两杯。

「若说得好,朕便赐你一杯。」

刘进一愣。

一个熟悉的场景立刻出现在脑海中。

这场景,似曾相识。

「陛下,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

「进,那你说,这天下,谁可称之为英雄?」

人民,只有人民——·

刘进差点脱口而出。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笑着在汉帝身边坐下。

「依孙儿之见,天下英雄,为祖父与进尔。」

好不要脸的回答!

但,朕好喜欢——

汉帝原以为,刘进会说出一些人名来。

哪知道,他竟然会大言不惭。

这样的话,如果是出自刘据之口,汉帝定然会勃然大怒。

你什麽层次,居然和朕并称英雄?

但不知为什麽,出自于刘进之口,他就是觉得顺耳。

是啊,天下英雄,朕当在其中。

而天下能与朕并称英雄者,除了我孙儿之外,哪个有如此资格?

「哈哈,说得好!」

汉帝忍不住大笑起来,「进,满饮此杯。」

「遵命。」

刘进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嗯,是若下酒。

但佐以青梅,却中和了若下酒的烈度,凭舔了一份青梅的清香甜味。

嗯,回去之后,可以试试看。

「朕少年时,也曾以为天下无一人能与朕相比之。那时候,朕总觉得,朕可以天下无敌。然自朕登基之后,奋三世之积蓄,得天下名将为朕所用,与匈奴六番征战,却也只能将其阻于漠北,而无馀力尽灭。自那时起,朕便知是朕小看了天下英豪。

朕坐拥高祖江山,治下黎民千万,手握百万兵马,却难以灭除匈奴。

每每思及,朕总是会胆战心惊。

若一日朕不在了,这汉家江山,由谁来执掌?

朕曾寄希望于汝父,然三十年教诲,终知其难当重任------这些年来,朕也在思索,谁可代之?却不得答案。旦,有雄心,却难以自控;胥,空有勇力,然内心柔弱。至于,若其继位,则必为傀儡。这样想来,仿佛倒是据还算适合。」

汉帝吃了一口酒,似乎打开了话匣子。

合算着,你真有过废掉太子的想法?

「可匈奴-—-—--明明不过胡蛮,却好像有着无穷无尽的气运。朕登基时,对上了军臣单于;军臣死后,本以为其子于单不足为虑,哪知道却横里杀出来一个伊稚斜。

伊稚斜死了,又来了个乌维。

好不容易等乌维死了,没两年又蹦出来了一个且侯。

把且侯熬死了,狐鹿姑又出现-----如此频繁更迭,可匈奴的气运却始终不减。

朕,也感到有些恐惧。」

刘进静静聆听,没有插话。

他知道,汉帝此时不需要任何人的劝慰。

他只是想要倾诉而已。

倾诉他的压力。

倾诉他的担忧。

倾诉—.—.一切!

刘进缓缓,走到了窗前。

待汉帝说完后,他突然轻声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汉帝,募地抬头。

他笑了!

因为他知道,刘进明白了他的意思。

「进啊,朕这一世,最后悔一件事。」

「什麽事?」

「少年时,那时皇太子还是刘荣兄长。那时候的我,可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登上皇位。所以当时,最大的愿望,便是仗三尺剑,走遍神州,与天下英豪一会。

哈哈,可惜后来,终究是未能实现。」

汉帝站起来,慢慢走到了窗口。

他看着窗外,被烟雨所笼罩的长安城,

「进,站在此处,有何感慨?」

刘进,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看着外面的景色,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而汉帝则手持筷子,轻轻敲击窗棱。

「秋风气息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这时汉帝所作的《秋风辞》。

后人皆知,秦皇汉武。

知道汉帝为一代雄主,英明神武。

可实际上,汉帝同样是文采飞扬。

生平犹爱作辞。

只可惜,汉乐府在后世并不是特别盛行。

人们谈论诗词,总是喜欢从诗经楚辞谈起,而至汉乐府时,往往喜欢跳过去,从魏晋南北朝直接到唐诗宋词。但对于汉乐府,却很少谈及。

这也使得汉帝虽然文采过人,远胜那十全老人狗屁不通的诗词,却没有太多人谈及。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随着汉帝敲击窗棱的节奏,刘进也忍不住吟唱起来。

汉乐府,无不可歌也。

汉高祖翘着陶碗唱大风歌。

音乐,始终都藏在生活中的细微处,哪有什麽高深莫测。

汉帝再一次笑了!

他这几日,一直都是郁郁不欢。

却不想,这片刻光景,就已经笑了无数次。

他总觉得,他和刘进的气场相合。

换句话说,他未必懂刘进,但他知道,刘进一定懂他,

这也是他可以容忍刘进肆意妄为的重要原因。

因为他知道,刘进与他,没有任何威胁——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仲春雨夜。

汉帝高歌秋风辞。

皇太孙和之《登井干楼辞》。

汉帝感觉,刘进就是他的知己。

虽然这个知己是他的孙子,和他相差了四十岁,但依然是知己。

「进,你呢?你可有什麽想做的事情?」

「我?」

刘进想了想,笑了。

「祖父犹在,孙儿无虞。只想喝最烈的酒,骑最烈的马,睡最烈的女人,与最烈的剑客交锋。」

「哈哈哈,你这个混帐小子。」

汉帝刘彻,再次大笑起来。

「不想坐皇帝?」

「三十岁之前,与天下英豪试剑。

三十岁以后,与天下英雄逐鹿。

孙儿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凡日月所照皆为汉土,江海所至,皆为汉人。

日月所照,江海所至,莫不服从,此大丈夫所为。成了,孙儿流芳百世,不成,

那管他洪水滔天,便臭名昭着又能如何-——-嘿嘿,祖父切莫笑孙儿狂妄才是。」

汉帝笑而不语。

他静静坐在那里,看着刘进。

看着刘进强壮高大的身躯。

看着刘进那张还略带青涩的面庞。

仿佛,在看他自己。

进啊,朕便是拼了命,也会为你撑过这十年。

然后,朕便是在九泉之下,也要看着你实现今日你所描述的一切!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但嘴角勾勒的笑意,却难以掩饰。

数日来,积压在心中的抑郁,仿佛一下子都不见了。

这才是朕的孙儿!

「进!」

「孙儿在。」

「三日之后,动身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