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介子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恍然之色。
他指着陈毋疾和霍禹,「你们·———·
「谁要你帮我。」
霍禹恶狠狠说道。
但陈毋疾却不在意,只憨厚笑了笑。
霍禹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看陈毋疾。
可嘴角,却忍不住的翘起来·——·
他把陈毋疾也在刘进手下做事的事情告诉过霍光。
霍光,沉默不语,不置可否。
但东间氏却认为,他应该和陈毋疾搞好关系。
「再怎样,你们也是亲人,便没有那麽深的血缘关系,可是也要相互帮衬,不要被外人欺负。」
陈毋疾和霍禹,也确实没有什麽血缘。
陈毋疾的外祖母卫少儿,是霍去病的母亲,但是和霍光没有任何关系。
说实话,卫霍,卫霍。
没有卫少儿,就不会有『卫霍」之说。
对霍光和陈毋疾之间的恩怨,刘进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卫霍两家的家事,从来都是一笔糊涂帐。
哪怕他是皇长孙,平舆候,也没有资格插手其中。
不过两人虽然在私下里争斗,但是在公事上,却没有太大的问题甚至当他们其中一人遭遇外人的指责时,除了刘进之外,两人会不约而同的联手对外。
在刘进看来,这是一件好事。
天,越来越晚。
戌末,风越来越大。
乌云遮月,把玉山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
过亥时,下起了雪。
雪势不算太大,纷纷扬扬。
说来也奇怪,雪下之后,天气反而不是那麽冷了。
这边是下雪不冷化雪冷。
刘进眯起了眼晴,在松林前来回走动。
这时候,冯奉世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为首的是个小胖子,胖乎乎的圆脸,带着几分憨厚可的笑容,让人顿生好感。
他个子不高。
但看上去身体不弱。
他带着人,来到刘进身前,躬身行礼。
「太学生柳青,拜见平舆候。」
「辛苦了!」
刘进看向他,微微一笑。
小胖子,还挺可爱。
他是白身,按道理见了刘进,应该自称草民。
却自称『太学生』,不卑不亢。
我将来也是要做官的!
所以,哪怕你是平舆候,我也只会用君臣之礼「下面安排妥当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柳三已经把庄里的情况说清楚了。」
他手指山脚下,灯火闪亮之处,道:「那片灯火通明之处,是寿家的扈从和家丁所在。若平舆候自正门攻入,会直接与他们接触;平舆候看这边,
那里有一片树林,树林后是那些匈奴人的驻地。寿家把他们和扈从家丁分开,估计是不想让他们接触。
再往南,就是这山脚下,有一个侧门,平日里是做运送货物之用。
往北,大约三里外的那个园子,是寿家人的住所。寿西长下午出去了,
到现在也没有回来—.-那里面人不多,不到两百扈从,全都是寿家招募过来的游侠儿。」
柳青解说的非常清楚。
最后,他轻声道:「柳三说,傍晚寿家给匈奴人送了不少酒食,估计这会儿喝的差不多了。学生让柳三亥末打开侧了,若平舆候部曲战力强横,可一举拿下匈奴人。
但那些扈从·——·
刘进笑了起来。
他扭头向赵安国看了过去。
「奉先,两刻钟,我要你虎骑解决那些匈奴人,可否?」
赵安国一直站在刘进身后。
闻听刘进的问题,他咧嘴笑了。
他全身披挂重甲,头戴兜鉴,脸上还带着半副面具,遮住了眼鼻,只露出一张嘴。
那一口白牙,在夜色中泛着疹人的光泽。
这厮,也就这一口白牙长得好!
刘进也奇怪,明明他洗漱比赵安国更加勤快,为何就没有一口如此漂亮的雪白牙齿?
这,大概真的和体质有关。
「主公放心,若两刻钟解决不得战斗,奉先便不要拿虎之名。」
虎,凶恶的老虎。
吕温侯就有虎之称。
赵奉先长了一张温侯的脸,怎地也不能错过了『虎』的名号。
当初,刘进赠他虎之名的时候,赵安国可是高兴地合不拢嘴呢-
「柳青,烦你带路,和奉先一同在侧门外等候。」
「喏!」
柳青说完,便跟着赵安国走了。
从林中行出一队骑军,悄然离去。
而刘进则扭头看向了冯奉世。
「各部兵马,都安排好了?」
「韩司马的豹骑,将在赵司马那边号声响起之后,从正门发动冲锋。一侯韩司马出动,辛武贤丶摩蔑力所部豹卒将会从两侧夹击。樊司马的虎卒会随后压上。
孙郎弩军,会配合四部兵马行动。
主公只管放心,咱们训练了这麽久,若连这些乌合之众都应付不得,又怎配用那许多肉食?」
刘进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
雪,越来越大。
如今的关中,下雪是一件最普通的事情。
不会似后世那样,一场大雪会引来无数人的欢呼。
这大冷的天,吃饱喝足了,便窝在家里。
没有那麽多吃食的人,更不会出门,早早便钻进被窝里睡觉。
亥末,寿家庄的侧门被悄然打开。
赵安国率领虎骑,鱼贯而行,进入田庄。
「柳三!」
「阿郎唤我?」
「那些匈奴人在哪里?」
「嘿嘿,都在驻地里睡觉。晚上寿家送了很多酒食,那些家伙好像狼一样的吃喝,现在安生的很。」
柳青,扭头看向了赵安国。
赵安国则朝他摆了摆手,那意思是说:你的任务完成了,走吧。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柳青才不会客气,拉着柳三就走。
远处,是一排排的帐篷。
那些无面人,似乎不太习惯住进房子里,哪怕到了关中,依旧如在草原那样住帐篷。
风,呼啸而过。
雪花,大如鹅毛。
或飘落,或飞落,或打着旋的落———·
只片刻功夫,大地便被白雪覆盖。
赵安国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估摸着其他各部人马,也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吹号!」
赵安国沉声喝道,抬手摘下方天画戟,
有身边的亲随,从马背上取下号角,放在嘴边,用力吹响。
苍凉的号角声在漫天风雪中回响起来,声音传出很远。
四百虎骑骑士,口中含着鱼鹰哨,同时吹响。
四百骑发起了冲锋,鱼鹰哨在夜幕之中,即便有风雪阻挠,依旧传出去很远,很远————·
驻地里的无面军,被号角声惊醒。
他们立刻意识到不妙,匆忙爬起来,冲帐篷里冲出。
很多人,甚至光着膀子。
刚冲出帐篷,就见一队铁骑在风雪的掩护下袭来。
那刺耳的鱼鹰哨声,让他们赶到了一种莫名恐惧。
只是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见那马上的骑土,从马背上取下一把把手斧,呼啸着便飞了过来。
四百名骑士,四百把手斧。
那手斧,在夜色中泛着寒光。
近百个无面人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对手是什麽人,就被飞斧砸中,扑通通倒在地上。
鲜血,在瞬间染红了白雪。
「敌袭,敌袭!」
有匈奴人反应过来,向不远处的马既飞奔而去。
可他们两条腿,怎跑得过四条腿。
虎骑骑士在冲入营地之后,立刻散开。
他们拔出环首刀,冲上去一刀劈砍下来,把狼狈而走的无面人砍翻在地有无面人驻足回身,想要反抗。
为首的骑士却不理睬,径自绕过对方,身后的骑士冲上前,一刀就砍在那无面人的身上。
人头飞起,鲜血喷涌。
一具无头死尸倒在血泊中,人头在不远处落地,骨碌碌的打着滚,正停在尸体旁边。
那双仍流露着惊恐之色的眼睛,看着尸体。
仿佛是再说:这是我的身体吗?
只片刻光景,虎骑便凿穿了无面人营地。
赵安国手中方天画戟上,沾着浓稠的鲜血,顺着血槽滴落。
他拨转马身,回头看去。
更多的无面人从帐篷里冲出来,其中很多人的手里,都拿起了武器。
「飞斧!」
赵安国大吼一声。
散开的骑军,在瞬间聚集在一起「轮番投掷!」
第一排的骑军立刻纵马冲出,在靠近驻地大约十步距离时,将手中飞斧投掷出去。
百馀把飞斧呼啸而来。
二十馀名无面人,惨叫着便栽到地上。
而骑军却没有继续冲击,而是拨马就走。
第二轮飞斧投掷过来。
再次倒下了数十个无面人。
也有那悍勇的无面人,躲过两轮飞斧。
他们健步如飞朝骑士逼过来,想要纠缠在一处。这样一来,后面的虎骑骑士就要投鼠忌器,无法再使用飞斧攻击。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未等第三轮骑士发起冲锋。
第一轮骑士从两侧夹击,又是一轮飞斧呼啸而过,将那些冲在最前面的无面人砸翻在地。
第二轮骑土顺势朝两边散开。
第三轮骑士的飞斧,便已经呼啸飞来。
虎骑骑士,标配是:轻甲丶环首刀,飞斧,角弓。
赵安国很熟悉这种装备。
当年他随赵破奴征战,曾在霍去病的亲兵身上见过。
他自领五十人,是他的亲随。
眼见无面人驻地已经乱成一团,他大吼一声,率领五十名亲随纵马便冲入了营地。
方天画戟在空中乱舞。
一道道,一条条的寒光,撕裂了风雪,发出鸣鸣的呼啸。
一个无面人将领模样的男子,冲了过来。
手中挥舞一杆卜字戟,口中发出一连串的吼叫声。
只是那声音,被漫天鱼鹰哨声掩盖。
赵安国迎着他,手中大戟和卜字戟交击一处。
铛的一声响,下字戟被荡开。
赵安国的方天画戟顺势一抹,戟做刀用,二马错身。
那无面人首领的半截身子扑通便掉在了地上,鲜血混合着脏器横流!
与此同时,寿氏田庄正门内,战斗也随之打响。
鱼鹰哨从远处传来,位于正门里的扈从和家丁也都匆忙从屋子里跑出来,却迎面遭遇韩增豹骑冲锋。
一个凿穿,就倒下了百馀人。
正当他们回身准备迎战的时候,两支豹卒从两边冲了过来,
韩增的豹骑,辛武贤和摩蔑力的豹卒,是经历过三十五日大操演的锐士。
能够在大操演中坚持下来的士卒,虽未经历过战阵搏杀,但那精气神决然不同。
寿氏田庄里的扈从和家丁,如何能抵挡得住这群如狼似虎的猛士。
加之三十五日操演,豹卒彼此间已经极为熟悉。
或许他们并非一部人马,但是在战斗之中,却知道如何相互配合。
三五成群,瞬间化作无数个小阵。
三五个小阵汇聚在一起,又产生出了无数变化。
很多人甚至都不是一什的袍泽,但是在乱战里,却能相互呼应。
那种势如破竹一样的绞杀,根本不是扈从和家丁能够抗衡。特别是当他们躲过了豹卒的攻击之后,樊胜客所率领的重装步兵,虎卒也发起了攻击。
大盾,环首刀。
把那些乌合之众牢牢困在了阵中,肆意屠杀。
没错,那就是一场屠杀。
以至于当韩增凿穿之后准备再杀回来时,他就发现,竟然没有了豹骑的用武之地。
气得韩增破口大骂。
也只能带着豹骑骑土,在外围追杀逃兵。
只是他没想到,追杀个逃兵,还要与孙氏女的弩军争夺。
那些弩军的射术并不高明。
毕竟,才组建没多久。
但弩军人多啊!
五百弩军,分成了五屯,从四面八方射杀逃兵。
关键是这五屯弩军相互间还有配合,一时间取得的战绩,竟超过了韩增的豹骑。
「孙郎,给我留一点。」
虎豹营骑的人,都知道孙氏女的身份。
但习惯性,他们还是会尊称她一声『孙郎」。
霸陵孙郎嘛,比孙氏女可有名多了。
孙氏女咯咯笑了起来。
她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新兵。
当初在长陵邑外围杀无面人的时候,就能看出,她不是第一次杀人,
她的坐骑,名叫白(zhan,一声)。
盖因她这匹马通体雪白,但沿着脊尾,有一抹青黑。
在相马经历,脊背有黑,名为髓。
她单手持断马剑,另一只手不断发射飞刀。
刀光,剑影。
孙氏女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具具尸体。
韩增无奈之下,只好率领豹骑再次向外游荡,不停追杀者从弩军箭矢下逃生的家丁。
整个寿氏田庄,已经乱成了一团。
寿西长不在田庄。
傍晚时,他随孙纵之离开,前往大散关。
当然,他并非心甘情愿。
只是孙纵之手里有燕王的金印,他无法拒绝。
留守在田庄的,是寿西长的兄长。
当无面人驻地传来鱼鹰哨声的时候,寿东长就觉察到了不妙。
不过,他没想到会是刘进。
以为只是盗匪袭击。
匆忙组织苑内的游侠儿,准备前去支援。
可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了鱼鹰哨声。
是从正门方向。
整个田庄的上空,鱼鹰哨声此起彼伏,也让寿东长醒悟过来,大事不好。
他已经冲出了苑子,却不得不停下来,往回跑。
寿东长可清楚的很,那苑子里面,可是有许多寿西长和燕王之间的书信,以及信物。
一旦那些东西被发现,寿家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必须赶在敌人到达之前,把那些书信和信物处理乾净。
可惜,就在他准备回去的时候,一队重装骑兵呼啸而来,
为首一员大将,身披唐宝铠,金环束发。
跨下一匹血红宝马,在雪地上飞驰,犹如一团火焰。
「来者何人,我寿家——」
寿东长还想喊话,但那员将来的太快了。
从他身前掠过,只看到一抹寒光。
紧跟着,寿东长觉得,他好像飞了起来。
而雪地中,一具无头尸体,正咕咕向外喷涌鲜血。
「好快的刀!」
他甚至没看清楚,那员将用的是什麽兵器。
「皇长孙,平舆候,司隶校尉在此,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寿东长人头飞起的刹那,冯奉世的吼叫声也传了过来,
跟随在寿东长身后的扈从,一下子懵了。
他们只是看家护院而已,怎地皇长孙来了?
司隶校尉之名,他们听说过。
皇权特许!
两月前长安捕杀巫蛊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当哪!
冯奉世话音刚落,就有人丢下了手中武器。
我们就是来赚点钱,可没想过要造反啊!
皇长孙亲自带队,寿家的事情恐怕是不会小了。
格杀勿论,可不是说说而已。
这皇长孙,是真敢杀人———
「我等投降,我等只是玉山苑的扈从,并不清楚寿家所作所为,还请平舆候明察。」
刘进勒住了赤兔,回身朝冯奉世看了一眼。
就该在你嘴里塞一支鱼鹰哨。
我特麽才干掉了一个,你瞎喊什麽?
这些游侠儿,也太特麽操蛋了。
你们倒是反抗一下啊!
我好不容易强壮起来了,怎地也要给我一个试手的机会啊。
可现在,他们投降了——.—·
「冲进去,全部抓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喏!」
冯奉世闻听,便带着重装铁骑冲进了玉山苑。
刘进把断马剑上的血迹,在寿东长的尸体上抹了一下,催马缓缓进入玉山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