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夜袭寿家庄(三)
翌日,天晴。
一大早,刘进就命人敲响了点将鼓。
虎豹营骑营地,顿时喧嚣起来。
虽然休整三日,但三十五天的高强度大操典,让虎豹营骑的士卒们早就养成了习惯。
鼓声响起,所有人都本能似得睁开眼晴,穿戴甲胄,冲出军帐。
寒风瑟瑟。
出了军帐之后,大家才反应过来:大操典已经结束了啊!
但习惯性的,还是很快站好了队列。
随即,后仓同观两人带着辐重营的军卒,将兵器一一送到士卒的手里。
什麽意思?
就在所有人都感到疑惑的时候,刘进和王围带着七部军司马走出辕门。
「这三天,大家过得如何?」
「非常好!」
士卒们高声回应。
「休息好了,那就运动运动。」
刘进面带笑容,抬头看了一眼太阳。
「今天太阳不错,咱们得庆祝一下,来一个十里负重训练吧。
各部司马,率本部兵马出发,目标玉山。
抵达玉山之后,休整一下,然后入山围猎。马上要过年了,得准备一些年货了。」
不是吧!
士卒们顿时哀嚎连连。
可刘进根本不管他们的意见,朝七部军司马一摆手。
「各部军司马,行动吧。」
「出发,出发!」
六部军司马连声喊喝。
原本还有些骚动的士卒,在各自的首领催促下,开始了一场颇有意思的操演。
冯奉世所属的重装骑兵,没有行动。
这是刘进的亲随近卫军,要随同刘进一同行动。
刘进返回军帐,准备披甲。
可就在这时,奉明县令具忱突然来到军营。
「具公,有事吗?」
刘进很奇怪,把他让进了军帐里。
具忱也一脸疑惑,问道:「操演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怎地今日营地空旷。」
「哦,让儿郎们休整了三日,都长了。得让他们动动,掉掉,所以临时来了一场操演拉练。」
「原来如此!」
具忱恍然大悟,笑道:「殿下如此尽心,陛下定然高兴。'
他说着,随即话锋一转。
「昨日得了京兆尹的命令,让我回长安一趟。下官就想着,殿下不也要回去,所以来问一问,是否顺路。没想到—-----看样子,下官这次,要一个人回长安了。」
刘进露出了愧疚之色。
「具公怎不提前说一声。
我就是想着,明日回长安,所以在正旦之前给儿郎们最后操演一次,恕罪,恕罪。」
「此下官之过,与殿下无关。」
具忱也露出了失望之色。
刘进大概知道具忱的想法。
无非是想要和他拉近关系罢了。
不过,他一直很配合自己。
自从刘进在奉明设立军营以来,具忱帮了不少忙。
之前买大校场,他也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给了一个好价钱。
这个人吧,没啥能力。
但胜在知情趣,有眼力。
刘进就想着,要不要招揽一下?
司隶校尉那边,十二假佐到现在还没有配备完整。
虽然他没啥能力,但是做个属官,问题不大。
关键是,总不能手底下都是能人,也需要有个似具忱这样的人,可以调节情绪。
想到这里,刘进就有了想法。
他把具忱送出辕门,却见辕门外拴着一匹老马,还有两个随从。
「具公就如此回长安?」
具忱笑了,点点头:「今年老家那边出了灾情,这几年的积蓄,都送了过去—————家里人多,总要帮衬一点才是。只可惜,下官能力不足,也帮不得太多的忙。」
「具公老家何处?」
「哦,豫州南阳博望县。』
博望?
很熟悉的名字。
太子有博望苑,南阳有博望县。
未来火烧博望坡的博望吗?
「灾情很严重?」
具忱点点头,道:「不是太好。」
「官府没有措施吗?」
具忱闻听,不禁苦笑。
「官府当然不可能没有措施,但杯水车薪啊------不少南阳的巨富,都予以了赈济。但问题是,这场天灾不止是南阳郡遭灾,周围几个郡县也有灾情。南阳的情况要好一些,以至于不少地方的灾民都跑来了南阳,结果使南阳的情况更严重。」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陛下登基以来,雄才大略,乃当世明君。但连年征战,地方也面临了巨大的压力。兵源丶粮草丶物资-—----殿下,非是下官不满,而是地方的压力确实巨大。
民力疲乏,需休养生息。
加之陛下为了保证战局,许多物资皆为官府掌控,也让下面的商贾产生了不满,纷纷由行商转而购买土地。今年这天灾,怕是要让不少人,失去自家的土地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失言,忙闭上嘴巴。
「下官胡言乱语,殿下莫要往心里去。」
刘进笑着,点了点头。
这个家伙是个想做事的人,但能力确实不足。
维持一县,怕是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而且感觉着吧,便是一县,
都很吃力。
做主官,有点不太行。
但是做属官,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具公,此去长安虽不远,但天气寒冷。你这匹老马代步,只怕要天黑才能抵达。」
刘进说着,示意亲随入营。
片刻后,那亲随赶了一辆马车出来。
「坐我的车去吧,若耽搁了时辰,怕韩尹会有责怪。」
「这怎使得?」
「有甚使不得?
我来奉明,具公一直予以各种帮衬。不过是一辆车而已,具公莫再推辞,赶快上车吧。」
「那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具忱推辞了几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他上了马车,自有两个随从跟上。
两人都是具忱老家的人,那强壮的汉子名叫徐坚,他跳上了驭手的位子而那少年叫具荣,是具忱的族侄,也是他的书童。
具忱在车里,再次想刘进感谢了一番,而后徐坚驾车离去。
刘进目送他们远走,便返回军营,披挂整齐之后,翻身上马。
他这匹马,是皇后所赐。
来自于未央宫的御马苑,是一匹上好的赤云踏雪。
通体鲜红,如火焰一般。
四蹄雪白,白色的长毛反扣在马蹄上。
奔跑起来时,毛发飞扬,会随着马蹄起落,在地上形成一种花瓣的形状。
在古之相马经里,这种马被称之为,就是毛色赤红的意思。
而四蹄雪白,又被称之为骧。
刘进这匹马,是大宛良驹与河湟马交配诞下。
虽然不是纯血马,但比之大宛良驹更加强壮,速度更快,耐力更持久,
刘进为之起名:赤兔。
它的头型,也确实如兔,不过在眉心有一块白斑。
刘进对它极为喜爱,更花费重金,打造一副高鞍,并镶嵌马掌,还对马灯做了一些修改,使之更接近于后世他所熟悉的马形状。
从冯奉世手中接过了断马剑。
「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赤兔嘶吟,便冲了出去。
在他身后,三百亲随也纵马飞驰,眨眼间便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辕门内的望楼之上,王围丶后仓和同观并没有随军一起行动,而是目视刘进远去。
「都尉,此行会顺利吗?」
同观忧心问道。
王围的面色,冷肃。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许久。
「以训练而言,儿郎们远胜京兆各部人马。
但问题就在于,他们都未经过实战。便是七部军司马,也只有奉先经历过疆场。其馀六人,或熟读兵书,或经历过搏杀,但从未上过疆场。此一战,若胜,虎豹营骑必为京兆各部之首;若败,只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所以说不好。」
后仓同观两人的脸上,也都露出了担忧之色。
昨夜,刘进做出了决断。
便连夜召集了所有人商议。
除王围和七部司马之外,各曲军侯也有参加。
大家对袭击寿家庄一战并没有拒绝。
如刘进所说,他没有时间。
而且与其被动等待,倒不如放手一搏。
这对于虎豹营骑而言,也是设立以来,最大的考验。
长安,北阙甲第。
北阙甲第在未央宫以北,桂宫和北宫之间。
也是长安城有名的王侯公卿所在。
这里,聚集了长安城最有权势的一群人,一座座府邸延绵,楼台阁阙林立。
若登上未央宫的井干楼眺望,景色颇为壮观。
燕王府里,刘旦把刘胥带进了书房。
一进屋,刘胥就闻到:「兄长,安排妥当了吗?」
「怎如此慌张?」
「不是,今日朝会时,大人一直看我,我心里没底。」
「陛下看你,那是看好你,你又紧张什麽?」
「可——....」
「没有可是!」
刘旦沉声道:「后日李广利兵马将会抵达垂山驿站。我会命无面军明日前往。李广利一俟抵达,便动手。任务完成之后,立刻往大散关方向撤离。
我已经和王欣说好了,他会设法压一下消息,然后大散关守将鲁王孙那边也疏通过了·.—·
到时候,无面军会从大散关北遁,而后经受降城往雁门。雁门守将是我的人,会掩护他们返回右北平。如此一来,神不知鬼不觉,陛下只会对刘据产生怀疑。」
「既然如此,为何不杀了李广利?」
「杀他作甚?」
刘旦冷笑道:「杀了他,才是麻烦。陛下明年会向姑师国用兵,所以李广利绝不能死。他若是死了,陛下便会不死不休追查下去,反而会让你我陷入困境。
活着的李广利,才能牵制住刘据。
他不会忍气吞声的,到时候必然会和刘据来一场角力。而那时候,江充也会下场。让他们三方斗个你死我活,我们坐山观虎斗,待合适机会下场,
便能一举把刘据推下太子宝座。那时候,我盘踞燕国,你在广陵呼应,太子之位只在你我之间。」
「那刘尃——」
「黄口孺子,不足为虑。」
刘旦信心满满。
这时候,房门敲响。
一个中年儒生推门进来,朝刘旦拱手行礼。
「大王,虎豹营骑有动作。」
「嗯?
「今早,虎豹营骑突然全军出营。」
「是不是发现我们的计划了?」
刘胥忙起身问道。
「没有,据细作打探,说是平舆候临时起意,想在正旦之前在来一场操演。」
「那就好!」
别看刘胥身高马大,且勇力过人。
但他的胆子,似乎并没有想像的那麽大。
刘旦用一种鄙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似乎对他这种谨慎,颇有些不屑一顾。
「我就说过,大人过于宠爱那史皇孙了——----懂个甚的兵法?还新式操典,我呸!
孺子游戏罢了,还真把那虎豹营骑当成劲旅不成?
他去哪里操演?」
「据说是玉山,而后会入山围猎。」
刘旦哈哈大笑起来。
他对刘胥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刘胥却眉道:「玉山?寿西长的田庄,不就在玉山脚下吗?」
刘旦愣了一下,眉头微。
他看向那中年儒生,沉声问道:「纵之,你怎麽看?」
那儒生,名叫孙纵之。
是刘旦身边的谋主之一。
另一个谋主是王孺,不过此次并没有随同刘旦入京,而是留守右北平。
主要嘛,是为了避嫌。
右扶风王欣是王孺的弟弟,刘旦也不想让二人的关系暴露。
孙纵之是恒山人,学的是纵横术,是个策士。
他想了想,沉声道:「臣观察过,京兆各部兵马,没有移动的迹象。」
「确实?」
「臣可以确认!」
刘旦忍不住笑了。
他看向刘胥,沉声道:「我说的不错吧,那不过是孺子游戏耳。京兆各军没有行动,说明非陛下差遣。你想想看,若真走漏了风声,陛下怎会纵容一小儿胡闹?」
刘胥点了点头,露出深以为然之色,
「好了,不用担心。」
刘旦拉着刘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笑道:「吃酒去。」
「现在吗?」
「当然!」
刘旦道:「孺子在游戏,我等吃酒—————-贤弟,只要过了今晚,明日无面军就会开拔。后日功成,他们会逃离京兆。你我兄弟只管在家吃酒,诸事与我等无关。」
刘胥总算是放下心来,也露出了笑容。
「纵之,你在去一趟寿家田中,与西长说,务必要隐蔽,切不可有任何纰漏------与无面军多备酒水。吃饱了喝足了,明日离开,后日大战一场之后便撤离。
对了,让西长再走一趟大散关。」
孙纵之却露出为难之色。
「大王,你也知道那寿西长与我素来不合,这马上要正旦了,让他去大散关·—..」
刘旦微微眉,点了点头。
他手下三大谋主。
孙纵之长于合纵连横之术,王孺精通兵马,谋略过人。
寿西长善于经营,精于用间。
但在某种程度,寿西长和孙纵之的功能有些重合,以至于两人常有。
而寿西长又与王孺交好。
王欣能成为右扶风,一方面是有刘旦暗中使力,另一方面也有寿西长为王欣出谋划策,还帮衬了数千金。也正是这个原因,令王孺对寿西长心怀感恩。每每寿西长和孙纵之发生矛盾,王孺都会尽力为寿西长说话-—----两人算是盟友关系。
刘旦当然清楚三人之间的事情。
但他并不在意。
孙纵之孤家寡人,肯定是斗不过寿丶王联合。
如此一来,他就只能依靠刘旦,为刘旦尽心竭力。
这个,叫帝王术。
刘旦从汉帝那里学来的。
他从桌案上,拿起一枚金印,丢给了孙纵之,
「持此印,他会听你的。」
孙纵之那张刻薄瘦削的马脸,立刻挤出了一抹笑容。
天色,渐渐暗下来。
白天还是晴空万里,碧空如洗。
可到了晚上,便起了风。
从玉山吹来的风,带着一丝丝的寒意,
傅介子伸手,试了试风向,而后便立刻把手缩回了袖子里。
他缩着头,走到了刘进身后。
「主公,晚上怕有风雪降临。」
「你怎知道?」
霍禹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出身名门,不太喜欢傅介子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
傅介子给了他一个白眼:「为将者,当知天文,晓地理,通人和------霍郎乃霍氏子弟,当明白这个道理。我为了学习这些,耗费了十数年光景,方有小成。」
「你就吹吧,你才多大年纪?」
霍禹忍不住回应道。
就看不过你装逼!
而陈毋疾则默默道了一句:「昨日我在主公案上,看到了一份天时书。」
「啊?」
「你偷偷看了吧。」
霍禹闻听,立刻睁大了眼睛。
他刚才虽然嘴硬,但必须承认一件事,就是傅介子说完之后,他心里有那麽一点小小的敬佩。
天时书,是太常太史令根据观测天文变化写的报告。
嗯,类似于气象预报。
当然,这种报告刘进接触不到。
一般只会递交给汉帝,而后由汉帝决定,是否往下通知。
但刘进认识司马迁。
天时书,是由太史令撰写。
西汉时期的太史令,不仅仅要编写史书,还参与定制历法,观测天时,
记录瑞应灾祸的指责。
很不巧,司马迁在这方面很精通,
不但精通,他还参与过太初历的编撰,是实打实的天文学家。
他如今在家撰写苏武传。
没事的时候,会在长信宫的仓颉阁,观测天象,并且时不时进行预测并送与刘进。
霍禹一开始,还真以为傅介子有这等本事。
哪知道——
「你怎地恁多嘴?」
陈毋疾看了他一眼,道:「我外祖母姓卫。
「姓卫怎麽了,姓卫就可以帮人欺负我吗?』
刘进站在松林前,鸟瞰山脚下的寿氏田庄。
听闻傅介子反驳,他回过头来,很认真的看着傅介子道:「你这不是废话,他不帮霍郎,难不成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