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一更)(2 / 2)

反派攻陷记事 纪婴 22290 字 6个月前

秦媛软绵绵缩进她怀中,在热病的余韵里,小声道:“在梦里,我见到好多蜘蛛。很多姐姐把我保护在中间,没让我受伤。”

秦媛说:“我想变得和她们一样。”

变成很大的树,就能保护别人了吧。

女孩一点点睡着了。

等她的呼吸声趋于平稳,镜女小心翼翼为她盖好被子,转身向门边的众人颔首致意。

秦媛的病不严重,阎清欢细细交代养病事宜,施黛也送给妇人几张安神符。

冯露拍着胸脯:“放心吧,还有我呢。”

离开秦家,被冷风劈头盖脸兜下来,施黛拢紧衣襟。

“今日就到这里吧。”

赵流翠展眼舒眉,咧嘴一笑:“我在街口的酒楼里找了份工,快到上工时间了。”

“我、我可以去程梦姐的打铁铺子里看看吗?”

宋招娣期待搓手,黑眼睛亮晶晶,像热情的小狗。

程梦哑然失笑:“跟我走。”

“我也要回镇厄司了。”

镜妖道:“昨夜白副指挥使领我去过地牢,用施小姐的方法,问出好几条有用的线索。”

她勾起唇角,语调轻缓,却格外认真:“多谢施小姐。”

冯露站在她身旁,眉飞色舞:“今后姐姐是镇厄司的人……嗯,妖,可得好好罩着我们。”

“自然。”

镜女莞尔,为她拢好颊边一缕乱发:“明日约好了一起去山上采药,莫要忘记。”

“才不会忘。”

冯露:“我在街口等你!”

施黛看得有趣,忽见镜

女扭头,与她猝然对视。

“施小姐昨夜,让我给自己取个名字。”

镜女眸光柔软:“我想好了。”

“名字?”

一旁的柳如棠好奇探头:“叫什么?”

苍颜白发的老妪闭了闭眼,徐徐垂首。

下一瞬,老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二十岁上下、五官平平的年轻姑娘。

这是镜女原本的相貌。

她笑了笑:“……名‘照己’。”

莫被他人的心镜所惑,愿历尽千帆,仍存本心。

她应当永远记得自己本真的模样。

至此,莲仙一案彻底落幕。

施黛与姑娘们逐一挥手道别,眺望她们步步远去,被冬风吹起层叠的裙边与袖摆,如同振翅的鸟。

“终于——”

远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拐角,柳如棠握拳:“结案了!”

“您说得对。”

白九娘子惬意眯眼,身子卷成一团,显然心情很好:“不容易啊。”

沈流霜伸了个懒腰:“别忘了解决马首鱼。”

她身姿高挑、脊背笔直,伸展开腰身,像节挺拔的竹。

施黛习惯性抱住,胡乱蹭蹭。

好软好香好喜欢。

“去镇厄司里找个捞尸人?”

柳如棠摸摸下巴:“等忙活完,刚好能赶上今晚的庆功宴。”

镇厄司有惯例,每破一桩大案子,要举办一场庆功宴。参与破案的所有人,都尽可能出席。

莲仙一案关乎几十个姑娘的性命,今夜由白轻牵头,在醉香楼设了酒席。

而且是最高规格的盛宴。

“何德何能,一天能吃两顿大餐。”

施黛动力十足,腾地直起身:“出发吧!”

*

捞尸人在黄河边土生土长,负责打捞尸体,让逝者入土为安、落叶归根。

镇厄司里的黄河捞尸人,自然有别的能耐——

身怀祖传法诀,可在水中视物、闭气时间极长,除此,还懂得驭水之术。

简而言之,水下是他们的主场。厉害的捞尸人,能制服水中五百年的恶蛟。

遑论一只马首鱼。

白九娘子追踪妖气,等确认位置,再由捞尸人入水相斗,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马首鱼便身首异处。

水浪翻涌,血花四溅,施黛与阎清欢连连拍掌:“好身手!”

捞尸人是个体格壮硕的中年男人,从水里轻轻松松冒出头来,笑得很不好意思:

“别别别,从小练到大,靠这门手艺吃饭罢了。”

解决这个祸患,向捞尸人大伯道谢告别后,施黛沿长安城八面通达的长街,来到位于延寿坊的醉香楼。

很气派,很豪华。

不愧是长安顶级的酒楼。

大昭没有宵禁,入夜人潮熙攘,灯火荧煌。

醉香楼立

于延寿坊中央,楼阁高耸,层层飞檐渐次,盏盏红灯高悬。

飞阁流丹掩映泠然月色,又被灯笼的光华笼罩,如美人掩唇而笑,颊边泛涌薄红。

踏入正门,扑面而来尽是酒香菜香。

人声鼎沸,丝竹绕耳。

满脸堆笑的小厮近身相迎,领他们登上长梯,穿行于幽深廊道,抵达最高处的雅间。

“镇厄司的大人们,这边儿请。”

小厮轻车熟路,恭敬拉开红木门。

雅间宽敞秀美,透过一排雕花木窗,长安城的繁华夜景一览无余。

中央的圆桌摆出几道小菜,白轻坐得笔直,目不转睛盯着菜品瞧,生生有了入定的姿态。

施黛想起来,白副指挥使来她家做客时,曾一口气狂干五六碗饭。

这是个性情中人。

“来了。”

陈澈双手环抱,站在敞开的窗边,见到他们,略一挑眉:“不必拘束,随便坐吧。”

他在对施黛和阎清欢说。

他们二人加入镇厄司不久,这是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庆功宴。

施黛明悟:这是个性格正经的靠谱前辈。

宋凝烟低头耷脑,躺在一只僵尸的怀里玩手指头:

“快进来。今天的菜色不错——毕竟是最贵的。”

白轻从入定里回神,抬目笑笑:

“我把醉香楼里的招牌菜都点了一遍,你们还有什么想要的,随时可以再加。”

得上司如此,夫复何求。

施黛努力压下馋虫:“谢谢副指挥使。”

身旁的江白砚无言看她。

雅间烛火盈盈,在她眉间笼上薄纱般的姝色,一双杏子眼里沁了光,只需一眨,光影就能顺着眼尾淌出来。

看表情,俨然在说:

好饿,好馋,好想吃东西。

江白砚挪开视线。

“白副指挥使知道长安城里几乎所有好吃的地方。”

柳如棠悄声:“听说有几家小铺子太穷开不下去,是她自掏腰包,让老板能继续营生。”

镇厄司的同僚们陆续赶到,等人来齐,酒宴开始。

“醉香楼的蒸全羊、葱泼兔、黄金鸡和升平炙味道都不错。”

白轻熟练介绍:“至于酒,是以百花酿的玉露白。玉露白能醉人,你们掂量掂量自己的酒量。”

施黛与她的见面次数不多,记忆最深的,是白轻立阵超度亡魂。

那时的白副指挥使袅袅婷婷,如同一捧静谧柔和的霜,此刻坐在醉香楼里,平添几分人间烟火气。

柔润随和,是让人忍不住亲近的灵动。

“升平炙是醉香楼的特色。”

施黛给施云声夹去一筷:“来来来,吃肉长高。你以前吃过这个吗?”

这道菜以百只鹿舌与羊舌炙烤而成,取珍中之珍,堪称奢侈。

施云声张口咬住,没经咀嚼,一股脑咽

下。

怎么像是小狼一样,

吃得狼吞虎咽?

施黛哭笑不得,

嘴角泛出姨母笑:“慢点儿,当心噎着。”

这种事,他当然知道。

施云声把脑袋埋得更低,沉默片刻,乖乖应她:“嗯。”

再眨眼,碗里被夹满一片绿油油的青菜。

施云声:?

偷袭?

施黛笑得很贼:“今天的饭菜是镇厄司的心意,要好好吃掉哦。”

施云声这些年来跟着狼群食肉饮血,回到施府后,始终不爱吃蔬菜。

这哪能行,膳食均衡要从娃娃抓起。

施云声:……

施云声默默看她一眼,似是下定决心,囫囵吞下。

有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小孩整张脸皱成苦瓜。

施黛忍着笑,循循善诱:“你看,江公子只吃青菜,所以才生得又高又漂亮。”

一句话正中靶心。

施云声警惕抬头。

江白砚碗里寡淡至极,如施黛所言,只有几片嫩绿的小菜。

而江白砚本人,许因听见施黛这句话,略微侧头过来。

白衣少年清姿如月,笔挺如松,黑发随意束成马尾,露出线条流畅的白净侧颈,确有绰约婉静之意。

可惜施云声一向和他不对付,因而只轻哼一声:“漂亮?”

施黛不答反问:“不漂亮吗?”

江白砚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性了。

施云声:……

想不出反驳的话,小孩只能闷头扒饭,半晌道上一句:“你比他更好看。”

呜哇。

毫无防备听见童言童语,施黛反被他一句话正中靶心。

脸上的姨母笑抑制不住,施黛摸上小孩的脑袋:“好乖好乖,多吃点。”

施云声又哼。

哼归哼,青菜还是要乖乖吃下。

像被顺毛顺得高兴,嘴角翘起微不可察的弧,施云声一口吃掉,脸颊又皱了皱。

吃青菜,和生吞树叶有什么差别?

“江公子。”

想起江白砚寡淡的饭菜,施黛没忘叮嘱一句:“你也别只吃菜,尝尝别的吧。”

这两人怎么都挑食?

她说得正经,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有道视线在暗暗盯梢——

吞下嘴里甜香四溢的曼陀样夹饼,柳如棠眼珠子一转。

她方才听到了什么?施黛在……当面夸江白砚好看?

听完那句话,江白砚似乎笑了一下。

绝对笑了一下!他在暗自高兴吧!

不确定,再看看。

“尝尝楼里最出名的玉露白。”

白轻举起酒杯:“莲仙一案顺利告破,诸位辛苦了。”

“来来来!”

柳如棠从北方来,自幼跟随家里人饮酒,怎么烈怎么喝。

今日她心情好,决定不醉不

归。

身旁的陈澈与她碰了碰杯:“注意身体,别贪杯。”

沈流霜也是爱酒之人,把佳酿一饮而尽:“今天接着上次的比?”

“别喝太多。”

想起不甚美好的回忆,宋凝烟轻嘶:“不许给我灌酒!”

她曾经被灌得迷迷糊糊,骑在僵尸背上,任由它一路狂奔。等清醒过来,满面风尘仆仆,逃荒般到了千百里之外的达州。

感谢她的镇厄司好同僚。

在江南参加过数不尽的酒宴,阎清欢对此并不陌生。

只不过这一回,他举杯的姿势最为郑重——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是他梦寐以求的庆功宴!

与大人们的游刃有余不同,施云声是第一次喝酒。

他身前也有个玉杯,杯中酒酿晶莹剔透,幽香缭绕。

心中涌出莫名的好奇与紧张,施云声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等等。

为什么是甘蔗汁的味道?!

“小孩子不能喝酒。”

施黛哈哈笑,炫耀般喝下自己的玉露白:“甘蔗汁很解腻吧?”

好喝。

清清甜甜,酒香轻醇,回味悠长,不像普通花酒那样甜腻,清爽得仿佛雪水融化。

是能让喉咙和肚子一起舒舒服服醺醺然的味道。

换掉酒酿的沈流霜做好事不留名,朝施黛比出一个胜利的手势。

席间觥筹交错,窗边夜风席卷,吹散酒意,让意识重归清醒。

施黛晃眼环顾,不经意瞥见施云声旁侧的江白砚。

他只喝了一杯酒而已。

因饮下玉露白,江白砚唇边浸透薄薄水光,被烛火映出近乎瑰丽的色泽。

视线往上,是耳尖的一抹红。

他肤色太白,这道红晕尤其显眼,如雪上落梅,让人忽视不得。

不会吧。

居然像是有些醉了。

“江公子。”

试探性凑近一些,施黛小声问他:“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