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释之看钟离眜态度爽快,索性打开窗户说亮话,
“思来想去,钟离,你似乎竟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有勇有谋,知兵知战,而且,全天下都知道,你是陛下始终在搜捕的人。”
作为汉朝皇帝最想除掉的人,钟离眜甚至不用杜撰什么凄惨的身世故事,便能天然获得匈奴人的信任。
“这一点,即使匈奴人,恐怕也是心知肚明的。”
张良说,
“若你愿往,或能博得冒顿单于的信任,深入匈奴内部,获取于我们更有利的消息。”
见钟离眜一时不语,张良忙道,
“这……并非命令,也绝非交换。
只算一个不情之请吧,你大可以不允。”
钟离眜忽然抬眼望向韩信,“你意下如何?”
***
韩信伸手取过他的短剑,低着头,用指尖摩挲着剑首精雕的螭龙纹饰,过了良久,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说道,
“钟离,你记得吗,当年陈王揭竿而起,咱俩投在义军,身经百战,你数次从死人堆里把我背出来,我始终欠你的。”
这几句话并不艰深,而韩信却说得格外缓慢,似乎倾注了全身的力气。
“所以,你的这条命,尽在你自己掌握。
只要我在,无人能强逼你,亦无人能左右你的命运。”
他说完,轻轻将短剑置于自己前方的案上,坚定而刚毅,不再是惊弓之鸟般的楚王,而又变回了那个挥斥千军的赫赫战神。
说来也奇,钟离眜方才拔剑欲自刎时,面色如常,视死如归,但他听了韩信之言,此时却喉头滚动,想来大受震动。
张良又默默呷了一口酒,心知大事已成,不禁暗赞皇后识人之准。
过了半晌,钟离眜方说,
“这数月来,我的日子很闲适,很安逸,却总是郁郁寡欢。
现在我明白了,我其实有两条路可选,可以提心吊胆地过一辈子,隐姓埋名,当个黔首农夫。
或者,我可以轰轰烈烈活出个样子,不枉在人世间走一趟。”
说罢,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双目放光,哈哈大笑,
“我一向以为,汉王出身低微,眼界狭窄,能登上帝位,只是善于审时度势而已。
没想到,他有如此志向,竟敢北击匈奴,原来是我小觑了他。
今日,也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
“不,这一切,陛下并不知情。
从昔日救你出东海郡,到今日请你去匈奴,所有万般,皆出自皇后之谋。
甚至,坚持征伐匈奴的,亦是皇后。”
“皇后?天下竟有如此厉害的皇后?”
“是,天下竟有如此厉害的皇后。”
“好罢!
皇后身为蒲柳弱质之妇人,都大义凛然,吾亦无畏也。
区区匈奴,吾往矣!”
三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钟离眜,胸中澎湃激荡,却不知从何说起。
张良毕竟老道,率先平复了心情,问道,
“你在此地尚有什么牵挂?”
“我家乡有老母健在,因连月逃亡,始终未敢回去探望,恨不能尽承欢之孝。”
“幸亏你足够机警,没有回去。
陛下想必在你家周边早有埋伏,你若是去了,无异于自投罗网。”
吕释之笑说。
张良沉思片刻,郑重地说,
“若你信得过,我便奏明皇后,她定会善待令堂,除你后顾之忧。
这一点,与你在匈奴的表现,全然无关。”
“我信,那老母便拜托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