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夜带着黄金千两,登门拜访项伯,只为求一件事——
既然封刘季为巴蜀王的方案木已成舟,那可否请霸王项羽好人做到底,把紧邻巴蜀的汉中也一并赏给刘季?
毕竟,汉中地区是刘季军率先攻下来的,眼下也由刘季的部下郦商把守。
在项伯的劝说下,项羽答应了,刘季因此得到了汉中、巴、蜀三郡,定都南郑,号汉王。
项羽把刘季关进了重重上锁的囚笼,却在无意中,给他留了一把钥匙。
若想出巴蜀、入关中,需由汉中平原穿秦岭而出,而秦汉时代,共有四条道路可以横穿秦岭山脉;
这四条通路,分别为傥骆道、褒斜道、子午道与陈仓道。
其中,后两条蜿蜒于山间的曲折小路,在半年后,因为战神韩信而举世闻名:
明出子午,暗度陈仓,可怕的韩信率领汉军奇兵,从这天造地设的巨型牢笼中,脱身而出。
沧海桑田,项羽自刎于乌江畔后,刘季对项氏家族予以厚待,并特别将项伯封为射阳候,赐姓刘。
但是,对于当初所许下的儿女婚姻一事,刘季却始终绝口不提。
项伯也很识趣,只当皇帝从未许诺,因为此时的鲁元公主,又在刘季的安排下,与赵王张耳的儿子张敖早早定下了婚约。
对于出尔反尔的婚事,刘季泰然自若,毕竟,为了逃命,儿女均可踹下车去,区区婚姻之事,又何足挂齿。
恨只恨,自己想笼络的人太多,而女儿却生得太少,有些捉襟见肘。
一面这样想着,他一面整了整深衣,拔腿去了北宫。
***
此时的吕雉,却在忙活另一件事。
刘季踏入殿中,发现宫女们都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正围观一件新奇的事物。
这个物件的下半部分,类似北方的胡床,形制上前后两腿交叉,以交接点做轴,面上有横梁,其间穿着密密的麻绳,很像一张可以直接落座的凭几。
但与众不同的是,这新式胡床的正中背后,有一面背板支撑,人坐在上面,可以后靠,想必十分舒适。
皇后吕雉正端坐其上,不停地摸摸这里、按按那里,左右调试,立于一侧的宫女忙着记录。
“去告诉将作少府的令丞,穿绳可再织得密一点,后背可多铺一层软毡,这样靠起来更加舒适。”
见皇帝来了,吕雉不慌不忙站起来,口中尚喃喃有词。
“此为何物啊,竟从未见过?”
饶是就和亲之事打了一路腹稿,刘季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眼前这全然不相干之物。
“这叫作‘椅’,坐起来比床啊枰啊榻啊都舒服。
只是这张椅的尺寸不合,我让少府的人继续调试。”
“等调试好了,也给我一把。”
“这万万不可,此乃后宫中的玩意儿,陛下君临天下,还是要举止端方,不可失礼。”
椅子是几百年后才有的好东西,汉朝皇帝本就轮不到享这个福。
见皇帝脸色复转为阴郁,一屁股坐到了榻上,想是有要事要说,宫女们察言观色,迅速散去,偌大的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吕雉也静静坐回椅上,等着刘季开口。
“有件事要和你商议一下。
我今日得了一计,唤作‘和亲’,意思就是,咱们嫁个女儿给匈奴单于作为阏氏,两家结为姻亲。
这样,将来我朝公主所生的,必为匈奴太子,我便是孩子的大父,外孙怎么敢与大父抗礼?
长此以往,匈奴便渐渐臣服,可保我边境无事。”
刘季憋着一口气迅速说完,等待着想象中吕雉的发作。
他本已想好了以退为进的策略,若吕雉坚持不从,便从宗室女中挑选一个适龄的,让皇后认作女儿,以公主的身份和亲匈奴。
“哦,原来是这件事啊。
以姻亲来缔结和平之约,自古有之,本不稀奇。
昔年楚顷襄王与秦昭王便结过和亲,眼下,只不过对象换为异邦而已。
但我只想问问陛下,那冒顿单于凭着一支鸣镝(di),弑父杀妻,一统草原,本是绝代枭雄。
即便算上鲁元,你拢共有几个女儿,你还打算认几个女儿,够不够冒顿一一射杀的呢?
他连亲生父亲都敢杀,怎会因为一名女子而放过你?”
这把椅子本就比榻高一些,吕雉安安稳稳坐在椅上,自上而下地微微俯视刘季。
她并未发怒,目光冷静且柔和,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但在刘季看来,皇后审视的眼光却似有千斤重,将他的脊背越压越弯,直压出他心底里最隐秘的那点心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