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檀主是第一次来大相国寺?”
李夜清接过茶盏,道谢后摇了摇头回道。
“以前是来过,但这大佛殿却不曾踏足,只是在当年金像落成时有所耳闻。”
浅啜了一口茶水后,李夜清借着殿内点燃的三千盏水精灯看向大佛,只见大佛眉似弯月,肉髻仿若青螺,宝相庄严的反倒让人心生畏惧。
“我听说这大佛当年建成用了麻纸、夏布、绢绸各数万匹,桐叶油、朱砂雄黄以及紫泥以万斤计,更不要提覆像的金粉金漆,可谓耗资甚巨。”
李夜清放下茶盏,刁钻的抛给了这位西堂和尚一个问题。
“禅师,既然佛本无相,为何又要花费这许多金银为其塑造金身彩相?若是将这些金银散给落难百姓,岂不是更能体现慈悲悯人之心。”
西堂僧人愣了一愣,继而笑了笑,双手合十解释道。
“李檀主有所不知,佛是本无相,但能化身诸相,可塑造金身也是为了以庄严宝相示人,使得世人信服我佛,这也是无量功德,而李檀主所言将金银散给世人,这倒是有些雀落搭弓之意了。”
闻言,李夜清微微挑眉,回道。
“噢?晚辈愚昧,还望禅师开释混沌。”
“不敢妄谈开释,只当作饮茶谈资便可。”
西堂僧人言语间倒也谦虚,用铁剪将炉火内的木炭拨动了几下后继续道。
“当年这药师佛是玉京诸位商贾豪绅以及朝廷拨款所修,可不曾刮取百姓脂膏,那一年朝廷反倒是降低了赋税,而富商捐金身善款,百姓请香火灯油钱,都是在为自己积累福报,你看那三座寺门外的高低铺市,修桥铺路,寺庙开垦的良田,都是诸位的功德,一分香火钱,便能得一分功德,也算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
这番言语不可谓不恳切,但寂静的佛殿里除却袅袅檀香浮沉,炉火中噼啪作响的木炭燃烧声,却还响起了一声嗤笑,极为刺耳。
西堂僧人眉头微微皱起,可他面前的青年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敬的神情,他低头看去,发出嗤笑声的竟然是底下的那条黑犬。
禍斗舔了舔爪子,继而口吐人言道。
“小和尚,你这是偷换概念,这佛像斥资千万,耗费人力物力无数,可只能在莲花座上日日受香火供奉,但玉京城中依旧是牙行当道,穷苦人操劳一生也只为果腹,既然你说这金佛能渡化世人,可怎么只字不提寒冬腊月里,每夜深巷瓦舍里都有冻毙的苦难人。”
听到这黑犬说了人言,西堂和尚颂了声佛号,摇头回道。
“没想到李檀主身侧跟着的还是只灵兽,可你既然开化了灵智,又岂会不知因果循环之理?世人请香火钱,捐赠善款,就犹如这大佛殿里的三千水精灯一般,香火钱供养了灯火,一灯传递至千万灯,就好似一心传递千万心,而我佛在灯前渡人,便是偿还世人的功德,而这大相国寺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也都是因世人的功德才能显现,有功德者,邪魔不侵,福缘深后,来世转生便可跳脱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上者可入天道,下者也可再入人间道,转世过后还能身具神通,这就是因果报通。”
听那和尚喋喋不休,李夜清却只在一旁喝茶,繁琐这么多句下来,也只听出了其中意思大概。
他看了看身旁的禍斗,那黑狗正漫不经心的舔舐着溜圆的肚皮,见那和尚说完了,这才抬头慢悠悠道。
“大和尚,你絮絮叨叨了这么半天,不还是再说同一句话,世人给你们送了香火钱,你们修了寺中草木,禅床,钟鱼,梵钟,取之于民,俱都用在己身,口口声声佛渡人,佛传道,但你们也知道如今北凉和陇西两道五通神未在神位,灾害连天,已然发生了易子而食的人间惨事,大相国寺可曾募捐善款?大和尚,你读过佛经,却只知书本重不过二两,但你不曾亲眼见过那人食人的场景,又岂会知晓这三字之重,如若事事都用因果轮回来搪塞,难道那些两道深受苦难的千万人,都是些前世不礼佛陀的穷凶极恶之徒吗?”
西堂僧人被禍斗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平日里读的万千佛经,也不知该用什么言语说出,沉默了许久,他才双手合十道。
“李檀主,今番烹茶论道,我输给了你这只灵兽,敢问这只灵兽是何来历?”
李夜清摸了摸禍斗的脑袋,笑道。
“它呀,是栖霞寺黄首座身边的小兽,但却养出了这么副脾性,得罪了禅师,我替它想您赔个不是。”
听到这话,西堂和尚脸上才露出了一幅释然的表情,喃喃道。
“原来是黄广孝黄高师身旁的瑞兽,不难怪如此精通佛法,是我孟浪了,他日必苦心钻研佛理,期盼再论一场。”
禍斗叹了口气,摇摇头道。
“和尚,你还是不理解大爷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放下那手里的佛经,走出寺门多为百姓做些善事,这才是真正的取之于民,还之于民,才能涨你自己的功德,光读死理顶个鸟用?”
这时,大相国寺的吃茶钟声铛铛响起,而在大佛殿外也传来爽朗的笑声。
一位老僧手持念珠,越过佛殿的朱槛,僧袍中夹带着缕缕风雪。
“说得好,觉明,今番论道你可曾真正醒悟其中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