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夜清伸手去拿木案上的茶盏,只是里面茶水干涸,见状墨洗立马托起茶壶,给李夜清的茶盏里续上清茶。
啜了一口茶汤后,李夜清推进一子,又问起一旁做女红的桃夭夭道。
“不夜茶楼?好,那庄学士说什么时辰会面了吗?”
桃夭夭给绣花针穿上绛红色的丝线,咬断另一端的线头后回说。
“这庄先生倒是没细说,但他说今晚不论什么时候,等李君闲暇下来,递一封青蚨信去老笔斋,庄先生收信后就会去。”
现在是酉时,等昌化从膳金楼回来,再到膳金楼的小哥送来外卖,估摸着也得两个时辰,倒也还好。
应了声好,李夜清左手捻着茶盏,专心于眼前木案上的这一局象戏。
因为是李君执棋,故而墨洗这些小妖们都不曾高声言语,全都在仔细观看每一手,和昌化下棋时的情况大相径庭,多少是掺杂了些私人恩怨。
桃树灯火下,众妖围坐间。
李夜清和涂山雪共计下了三盘,一胜一负一和,不分伯仲。
小妖们全都接连称赞涂山雪的象戏造诣高深,竟然不下于李君,而李夜清对输赢也不在意,看着小妖们簇拥涂山雪的模样,不免微微一笑。
……
笔妖昌化回衔蝉居方才两盏茶时间,不多时膳金楼的小厮就拎着五两银子的席面菜式来到了衔蝉居。
樱桃肉,缚金煮玉,佛首卷,傍林鲜,玉琼叶等精致菜肴从香木盒中取出,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桃树下的木案上。
见那小厮拎着两大盒菜肴走的辛苦,结账时除了应有的五两银子,李夜清还多打赏了二十个钱。
小厮收好了赏钱和银子,拎着空盒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衔蝉居的众人用好晚食,坊间的谯楼也恰好敲响了铜钟,已经是戌正。
木案边,那两壶好陈酿劲头大的利害,不说昌化和墨洗,就连白泽吃喝完,现在趴在桃树枝干上也直犯困。
见昌化那东倒西歪的模样,李夜清笑着摇摇头,走进内室另取了纸笔,写下了一封青蚨信,与那老笔斋的庄先生约定半个时辰后在不夜茶楼相聚。
为信件渡上灵气,送出去后李夜清也伸了个懒腰,换了一身绛青色的袍衣,将玉衣卫的青虺绣服叠起放在一旁。
估算着现在走到朱雀大街,定下不夜茶楼的雅座后用不了多久那庄学士就该到了。
捋了捋袍衣的袖子,李夜清刚走出内室,孟姜女就飞来落在了他的肩头。
“哦?你也想去转转吗,”李夜清伸手抚着孟姜女头上翘起的绒毛道,“那便一起吧。”
天井中,桃夭夭正在收拾木案,涂山雪拎着粮袋去猫房给狸奴们喂食了。
和桃夭夭嘱咐了一声,李夜清就出了衔蝉居的大门。
从琵琶街到朱雀大街,一路上孟姜女都不住的左右观看,时不时扑扇着翅膀。
夜市的热潮扑面而来,朱雀大街高大坊牌后正对着的巍峨皇城更是灯火璀璨,直照夜空碧云。
不夜茶楼位于朱雀大街右侧,临近玉衣巷所在的石壁百景图,楼高六层,檀木为材,极尽典雅。
为何叫不夜茶楼,则是有两种含义,一是玉京城夜市发达,除却游神夜奔或兵曹宵禁以外,基本夜夜结灯以供游玩到天明方止。
而不夜茶楼中也常驻梨园班子,供茶客打围听曲,往往点上一壶好茶能闲聊饮到五更天。
二是茶有茶神,酒有酒神,酒神名为忘忧君,茶神唤作不夜侯,当年不夜茶楼建成时,正为取名落字而发愁的店家朝奉夜梦不夜侯,因此塑造神像供奉在楼中,更是直接取名不夜茶楼,或许是正有茶神护佑,不夜茶楼的生计一向极好。
沿街踱步间,李夜清已经来到了不夜茶楼的正门前,门窗上裱的赤脂纸透出里头的灯火敞亮,更有优伶抚弄琴乐,长短武生唱念做打的动静。
庄学士所在的老笔斋就在当时郭昀所在丹青坊中,估摸着也快到了。
‘吱呀’一声。
李夜清推开不夜茶楼的木门,只见堂间茶客已落座许多,居右侧的幕台上,不知是哪家的梨园班子正唱着一出《思凡》的戏码。
见有客来,搭着条璞巾的茶博士殷勤上前。
李夜清刚要说让茶博士准备一间楼上雅室,庄学士到底是内阁的大儒,总不至于在这繁杂的大堂叙事。
可还不等李夜清开口,那茶博士就先问道:“客可是琵琶街衔蝉居的李掌柜?”
闻言,李夜清稍稍一愣,随而颔首称是。
“有个庄先生已经定下了三楼的酉字茶房,请您前往。”
不曾想这庄学士来的这么快,连请客做东的机会都抢去了,李夜清婉拒了茶博士带路的意思,自己动身走向了三楼。
酉字茶房位于三楼左侧第二间,只摆一张茶案,一组精致茶具,一幅山水字画,一尊香炉和两只蒲团,竹席铺底。
每两层楼间留有半尺空隙,夏藏冰,冬燃薪,因而冬暖夏凉,极为舒适。
此时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位身形微微佝偻的老者,面容和善,胡须修剪的极为整齐,身着一件朴素的长衫,一眼望上去就是腹中有良墨的先生。
老儒生将茶具摆放起来,先用热水烫淋两遍,再用第一道茶汤洗上一遍,最后将这两杯茶浇在蟾蜍模样的茶宠身上。
刚做完这几道工序,酉字房门就被缓缓拉开。
老儒生抬头望去,站在门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肩头停着三足鸟孟姜女的李夜清。
“哎呀,李掌柜来了啊,快请落座。”
李夜清在门槛前褪下靴子,在老儒生对面盘膝坐下道:“我还想定下雅座等庄老先生莅临,没成想您来的这般早,上次我送您的皂荚生发膏可还有用?”
庄老先生本名庄子然,是大玄内阁的正三品春坊大学士,在内阁和庙堂中极为有名,只因为他十次常有三次在早朝时迟到。
若换作别人,圣人早就给他定下了个藐视天子威严,懈怠政事的罪名,可偏偏麟功圣人爱才,因此又舍不得治他的罪。
而庄子然之所以总是迟到早朝,还是因为他极好看书,尤其是古典志怪小说以及江湖书册,常常通宵达旦的秉烛看书直至天明。
别看庄子然仪容打理的整整齐齐,其实他经年累月地熬夜看小说杂录,早就黑眼圈和脱发严重至极,所以李夜清送了他一瓶皂荚生发膏,他现在头上戴着的也是与儒冠缝制在一起的假发和须髯。
所以庄子然在内阁中也有两个绰号,一是猫熊居士,二是赛美髯公。
“好用好用,如今老朽头顶这块荒原也生了七八根草了,不谈这个了,这是去岁秋收的第一筐大红袍叶子煮的好茶,玉京只收得五十两,三十两送去了宫里,余下二十两也是稀有的很,李掌柜尝尝。”
庄子然虽然性情随和,但在与李夜清交谈时也是一点儿春坊大学士的架子都没有,相反他甚至还有点儿赔笑脸的意思。
李夜清伸手捻起紫泥窑烧的茶盏,可放到嘴边时却又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