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融注意到,问出这个问题时,曹无戏谑的看着他,仿佛他做了什么极为愚蠢的事情。
曹无的脸,让他想到的曹操的脸,想到曹操动辄杀人的一举一动,酒立刻醒了一半。
他硬着头皮,引用了之前与西凉杨阜论道时听到的话:“男女之别,国之大节,何有於广坐之中裸女人形体!虽桀、纣之乱,不甚於此。”
这就是说的昨日北府中婢女穿衣少的事情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曹无就想起来,最早设计运动服的时候,是按照比基尼服装设计的,结果被阿大硬生生的加上了类似安全裤的设计。
这种让人与人之间毫无信任的设计方式,让曹无怨念了阿大好久。
但怨念归怨念,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现在自然是要一致对外。
他问了孔融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孔北海,你昨日在我府中,出汗了吗?”
孔融一滞,要说出汗,肯定是出了,曹操见到曹丕的那一刻,当时的百官,又有哪个不是冷汗直冒的。
但说出来,就比较丢人了,可要说没有,又显然违背了儒家诚实的理念,让他很是为难。
他不答,曹无替他说:“我府中有一物,名为暖气,能使府中各处温暖如春,因此婢女如此穿着,也不会冷,你能明白么?”
孔融显然不懂,周围百姓也不懂什么是暖气。
曹无心中吐槽,邺城又不是没集中供暖的南方,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古代人啊。
人群中,刚才躲起来那个士子,又开口了:“将军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就按孔老夫子说的,回答你家婢女,是否也是战场上下来的就行了!”
曹无抬手,名为张侠的独臂奴仆一下窜出,一把将那士子揪了出来。
人群中一片骚动,全部后退数步。
此时,张侠、阿大都已下马,曹无却还在马上,他纵马前行,到那士子身前时,马蹄高高抬起,士子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下。
“我是北海郡举的孝廉,你不能杀我。”
说这话时,他完全是哭着说的,一丁点气势都没有。
被张侠一抓,又被曹无纵马头顶,下衣都湿了一片。
阿大制止道:“将军不可。”
曹无也只是吓吓他,马匹越过士子躺着的头顶,却没有伤到他。
孔融吓得酒全醒了,他悲愤的指着曹无:“曹北府,你当街纵马伤人,你们曹家,当真是不把律法、不把汉室看在眼中了!”
这种话,也就老资格而又狂放的孔融敢当众说。
周围百姓听到,都逃开了,有人大喊:“不好啦,北府将军马踏大儒啦!”
“纨绔子弟当街杀大儒啦!”
听了他们的喊叫,阿大气道:“曹无,你不要口碑了么!你明明在背后做了那么多事,为何自污名声!”
曹无纵马回转,笑道:“对付这种书呆子,口碑没用的。”
他经历过信息爆炸的时代,他清楚的知道,口碑如网络风向,群众如墙头草,经常来回翻转。
很多事,不能谁弱谁有理,只有像曹操一样杀伐果断,才能成就大事。
见已经撕破脸皮,孔融两股战战,强撑着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今日我孔文举死在你们曹氏手上,也算不愧国恩!”
曹无摇头:“今年之内,你会死,但不是我杀你。”
孔融冷哼:“士可杀,不可辱。”
“孔北海,儒家有六艺,你却忘记了射、御、数三艺,只知道皓首穷经,白读了圣贤文章!”
“你一个靠胞兄上位的杂号将军,凭什么教育老夫!”
孔融强撑着,还要说话,曹无打断了他。
“孔北海,你说我府中婢女不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那我问你,你还记得董卓之乱,被裹挟着从洛阳迁到长安的百官么?”
“百官于此何干?”
阿大接过话头:“夫子刚才说赵司徒悬梁自尽了,夫子应该知道,百官西迁,又复东迁,颠沛流离,一路颠沛流离。经历董卓、吕……李傕、郭汜数次战乱,几年间甘陕关中十室只余一室。如赵司徒一样能活着回到洛阳的,百官之中不到三成。”
她咬着牙,流水样的声音中满是恨意:“老贼董卓在长安以西筑坞于郿,高厚七丈,周一里余,号曰万岁坞。因董卓之乱而死的百官妻女,被抓入宫中,日夜生不如死。李傕郭汜攻破长安,将年长的百官之女掳走,年幼的留在郿邬等死……”
孔融眼睛圆睁,想到一个可能。
“夫子昨日见的阿九,是故太常卿种拂的孙女。李、郭攻入长安,武官逃走,种太常以九卿之躯,拔剑守住宫门,力战而死,三族夷灭。”
“夫子昨日见的翻牌计分的阿七,是故司隶校尉黄琬的幼女,董卓势大时,黄司隶谋诛董卓,事发后含冤入狱,全族被杀,唯幼女被抓入郿邬得以幸存。”
“这些被留在郿邬的幼女,便是我将军府中婢女!”
“三公中的故太傅袁谭、故司徒王公讳允,九卿中的故太常种拂、故光禄勋邓渊、故卫尉士孙瑞、故廷尉宣播、故大鸿胪周奂……”
“整个董、李、郭之乱中,三公如草芥,九卿似蝼蚁,二千担以上官员死者二十七人,其余百官死者不计其数,官员族人获罪者数万人。”
“夫子问,我家将军府中婢女上没上过战场,那么,妾身想告诉夫子,我家中每一位婢女,他们的长辈,都是为汉室捐躯的国之栋梁,他们也许没有上过战场,可他们,不畏强权,为汉室而争!”
“北府中这些婢女,都主动愿意留在北府。妾身请问,这些忠良之后,是否有可以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
孔融听的倒退数步,汗水湿透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