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天气晴。

冬日的正午阳光和煦，游乐场正门前人来人往，游客络绎不绝。

白霜行停下脚步,眉眼一弯：“我们到啦。”

在她身边,江绵满怀期待地睁大双眼——

是摩天轮，碰碰车，还有海盗船！

“江安市奇想乐园。”

修罗略带嫌弃，皱眉念出门口牌匾上的字迹︰“小孩才来的地方。”

很好。

经过这么多天的补习，他总算能辨别简单的人类文字，摘掉文盲的帽子。

修罗打了个哈欠。

就在昨天，白霜行提出了大家一起前往游乐场的计划。

他对此毫无兴趣,没做多想直接拒绝,结果白霜行话锋一转，若有所思：“如果是小修的话……应该很想去试试吧？”

上次对抗邪神时,为了获得充足的力量,修罗将已经找到的灵魂碎片全部回收,重新纳入体内。

小修也在其中。

灵魂碎片回到身体，碎片里的情绪和记忆,也将成为修罗本尊的一部分。

理所当然地，他想起自己眼巴巴把白霜行等人叫作“姐姐”、和江绵一起学习写字看动画片、被家里一群怪姐姐反复揉搓脸蛋的情形。

有那么一瞬间，修罗面红耳赤，气到想拔刀。

念及小修,修罗正要冷嘲热讽，却听白霜行叹了口气：

“之前我向那孩子说到游乐场,他表现得特别想去……恐怕长那么大,小修从没有过在那里玩耍的体验吧。”

她转而看向江绵，摸摸女孩脑袋：“就当圆他一个梦不好吗？绵绵也很想他。”

江绵很配合地眨眨大眼睛。

修罗：……

他觉得这群家伙很烦。

但不知怎么想的,沉默半晌，修罗终究还是分离出了那块幼小的灵魂碎片，白芒闪烁，凝聚成一个男孩的身影。

从主体中单独分离，小修怔忪两秒，看清眼前的他们后，露出毫不设防的笑。

当时修罗义正辞严地告诉他：“身为恶神，不能把喜怒哀乐时刻挂在脸上——要冷静自持，明白吗？”

小修懵懂与他对视，板着脸点头。

不久后，就和江绵欢欢喜喜去看动画片了。

总而言之，由于小修被白霜行带来游乐场，为了不让这孩子惨遭怪姐姐们戏弄摸头和揉脸蛋，修罗也不得已跟了过来。

——毕竟，无论小修做过什么、被做过什么，到头来都将回到他本尊的记忆里。

修罗宁愿去死，也不想回忆起自己被白霜行和光明神女摸摸抱抱举高高的模样。

此刻站在游乐场正门前，长发青年冷脸垂眸，看向身边的小孩：“记得稳重。”

小修点头。

“干嘛对孩子这么严格。”

光明神女淡淡觑他，一声轻笑：“如果到了游乐园还不能放心大胆地玩儿……你们是游客，不是来站岗的。”

沈婵的关注点比较特殊，凑近了对白霜行讲悄悄话：“你小舅舅居然识字了？这算是从文盲进化到半文盲吗？”

话没说完，就收获一个来自修罗的眼刀。

神明的听力，远远超出人类的想象范畴。

秦梦蝶柔声道：“小修和绵绵，有想玩的项目吗？”

顿了顿，笑意加深：“还有笔仙和099。”

笔仙被白霜行别在胸前的口袋上，099则藏身于修罗刀，被修罗握在手中。

九头蛇没来，身为看守两界之交的神明，它不久前回到了屏障旁，修复由邪神引发的处处破损。

大衣口袋里，粉色铅笔微微一动，探出笔尖。

笔仙活了不知几百年，论年纪，在它活着的时候，世上尚未出现游乐园这种东西。

回想起来，这是它头一回亲身来到真实的游乐场，而非透过电视屏幕，满心憧憬地观看一幕幕影像。

丧失了几乎所有记忆的099亦是如此。

“我都行。”

笔仙轻咳，压下语气里的波动起伏：“确实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的地方……就当陪你们玩玩吧。”

它在家的辈分虽然是最低的，但好歹年龄不小，在这种时候，有必要表现出应有的气魄。

江绵很有姐姐风范，耐心询问小修：“你呢？”

她生前参加过学校组织的春游，对于游乐场，勉强算是了解——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基本记不清了。

一时间，在场每一双眼睛都看向安静的男孩。

突然被这么多人注视，小修肉眼可见地感到紧张，迟疑一会儿，轻声回答：“那个……过山车和鬼屋。”

很不错。

修罗露出满意的神色。

不愧是他，就算年纪小不懂事，也更热衷于惊险刺激的项目。

如果堂堂一个恶神，居然对摩天轮旋转木马碰碰车之类的小儿科感兴趣，那他的面子真不知道该往哪儿搁。

小修：“还有碰碰车！”

修罗：……

“今天人不多，游乐场里的项目，我们都能玩到。”

季风临说：“不如先往里走，遇见喜欢的就去试试吧。”

没谁反驳。

于是一行人齐齐往里走，不消多时，吸引了不少游客的目光——

这么一大家子的客人很少见到，更何况，几乎每一位都颜值不低。

白霜行、季风临和沈婵上过直播，现在正是风头大盛的时候，如果顶着原本的模样出门，必然引起关注。

刚巧江绵自身的【白夜幻戏】得到提升，干脆给他们三人脸上施加一层幻术，暂时变了相貌。

不论长相，修罗也非常显眼，手持长刀、束起的黑发到了脚踝，加上周身冷肃沉冽的气质，与充满欢声笑语的游乐园格格不入。

白霜行暗中长出一口气。

万幸修罗刀的材质无法被检测出来，才让他们顺顺利利过了安检。

褪去神明的身份，再看修罗这副打扮……

嗯，有那么点儿中二的意思了。

小修和江绵被看得有些害羞，分别拉住修罗与白霜行的袖口。

季风临在路边买下奶味冰淇淋甜筒，噙笑递给他们。

最先抵达的是鬼屋。

沈婵好奇：“小修为什么想进鬼屋？”

他从小生活在极恶炼狱，对于鬼怪早就习以为常，区区一个鬼屋，居然还能勾起他的兴趣。

男孩望了望鬼屋门前的招牌，挠挠脑袋：“因为……看电视的时候，主人公总会被它吓到。”

他已经很少体会到类似“恐惧”的情绪，所以想试试。

原来是这样。

白霜行恍然。

这孩子对鬼屋没有详细的认知，只从电视里看过别人的反应。

他觉得，那应该是有趣且吓人的。

“去看看也好。”

季风临笑笑，摸摸他脑袋：“鬼屋里没有真正的鬼怪，出来吓唬你的全是工作人员——记得不要攻击他们，好吗？”

“我知道。”

小修认真颔首：“电视里，有讲过。”

被白霜行收入【神鬼之家】以前，他对世界的了解仅限于那片血红色的荒凉炼狱。

后来在公寓里第一次见到电视机，他看了一场又一场，把所有情节仔仔细细记在脑子里。

即便是最常见的镜头，于他而言也能被称作奇迹。

守在鬼屋前的工作人员望见他们，笑得亲切友好：“欢迎！几位打算参观鬼屋吗？”

游乐园里的鬼屋大多布置简单，没什么恐怖元素，可以对小孩开放。

在那之前，工作人员还是尽职尽责问道：

“两个小朋友做好准备了吗？如果被吓到的话，只要举起右手，鬼屋里的哥哥姐姐就不会吓唬你们啰。”

“明白。”

白霜行笑着道了声谢：“他们胆子一直很大。”

一个恶神一个厉鬼，成天住在鬼怪堆里，胆子能不大吗。

沈婵拍拍心口：“放心！有我们这群大人保护他俩，没问题的。”

在工作人员的热情叮嘱下，靠谱的大人们带着两个孩子走进鬼屋。

穿过黑黢黢的走廊，灯光倏然一晃。

“咚”的巨响从墙壁另一头响起，惊吓来得毫无征兆，出于本能，沈婵猛地抽气。

江绵看她一眼，轻轻握住她手臂，以示安慰。

沈婵：……

很复杂的感觉。

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走廊里灯光很暗，从开局就给人压迫感。”

光明神女摸摸下颌：“像这样走一阵子，人的精神高度紧绷，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对他产生影响。”

沈婵：……

开始专业分析了是吧。

小修左看看右望望，对突如其来的声音生出兴趣，摸了摸被涂满血红油漆的墙壁。

没有怨气，更没有杀气。

男孩有些失望，试探性敲一敲。

墙壁另一边的工作人员沉默须臾，片刻后，更加卖力发出电锯般的巨响。

在鬼屋这种阴沉骇人的环境下，声音往往能带给游客极大的心理压力。

逐渐逼近的电锯声震耳欲聋，带来追杀一样的威慑感，无论是谁，都会下意识想要逃离。

声响愈大，男孩眼睫一颤。

因为得到了奇妙的回应，小修咧开嘴角，扬起惊喜的笑。

沈婵：……

小修，这不是用来一唱一和的音乐墙。

“我们，”秦梦蝶说，“继续往前走吧。”

这是一栋以废弃医院为主题的鬼屋，穿过走廊，来到一间病房。

白墙之上糊满凌乱的血手印，病房里一共四张床位，其中两张平坦无物，其余的被子里则是鼓鼓囊囊。

“有两张床的布置不一样。”

光明神女很感兴趣：“一张藏着人，另一张是混淆视听的障眼法——是这样设计吗？”

白霜行：“嗯。”

沈婵：……

差点忘了，白霜行是个搞垮过好几场白夜的狠人，在鬼怪方面，比鬼屋老板更懂。

她和季风临正处于热恋期，如果放在电影电视剧里，两人肩并着肩走进这种地方，怎么也得牵牵小手擦擦火花，把鬼屋变成情感升温的暧昧圣地。

可惜，专业对口了。

白霜行打量着周边的布置，一步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