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翩若坐在拓跋烈对面,看着这个已经残废了的曾经的霸者,他心中也是感慨万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就是......林叶那群人下手可比他们在冬泊下手狠多了啊。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想说,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地步,你大概只想着早些死了才好。”
他坐在那翘起腿,像是和拓跋烈很熟悉的一个老朋友似的。
拓跋烈躺在石床上,只是目光稍显空洞的看着屋顶。
须弥翩若的话,对他来说连一丝一毫的影响都没有。
“我其实也没指望你能说些什么。”
须弥翩若道:“毕竟,你其实也只是个被人推到台前来的傀儡,你又能说些什么呢,说自己可怜?不,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拓跋烈还是没有一点动静,须弥翩若足够刺激人的话,他像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须弥翩若继续说道:“我现在怀疑,你之所以会败,恰恰是因为你的桀骜。”
“因为你不听话啊,在你背后要支持你的人,当然也要控制你,可你又要支持又不听话,他们大概也早想换了你。”
拓跋烈在这时候侧头看了看须弥翩若,只是看了一眼,须弥翩若就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拓跋烈语气平静的说道:“你很好,所以能得天子能重用。”
说完这句话后,他有把头扭回去了。
这让须弥翩若有些挫败感,在真正内心强大的人面前,他的话术好像失去了作用。
“你不想让他们一起死?”
须弥翩若干脆更直接了一些。
他说:“如果我猜得没错,你背后的人为数不少。”
“当年陛下和你一起,在歌陵城平叛之后,他们就发现之前对陛下的判断错了。”
“可他们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也已晚了,他们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能在明面上向陛下施压。”
须弥翩若往前探了探身子:“所以他们伪装了自己,表面上他们都是恭顺忠诚的臣子,甚至可能还为了表态而退出朝堂。”
“但他们是不会死心的,你是他们选的,而且在那次平叛之后,他们就肯定就已经找了你。”
拓跋烈此时又侧头看了看须弥翩若,依然那么平静的说道:“这不是你自己想到的,这是天子让你对我说的。”
须弥翩若皱眉。
拓跋烈道:“回去吧,我只是想清净一下,你要想立功,换个别的法子。”
须弥翩若道:“你该知道,箭射出头鸟的道理,林子里那么多鸟,偏偏是你,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我不相信会好受。”
拓跋烈这次是看着屋顶,不像是回答他的话,而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你以为是鸟,却没想过,若是林子呢?”
须弥翩若的眼睛睁大了些。
拓跋烈道:“天子一直赢,没有什么,但他却一次都不能输。”
他语气平静的说着。
“鸟以为,站在一棵树上,树就是它的领地了,它飞过丛林,丛林就是它的领地了。”
“天子一直觉得,哪棵树不好,就把哪棵树伐了,这样其他的树就会听话了。”
“可一片林子,重要的不是林子里有什么鸟,而是林子本身......只要林子还在,它们可以让任何一种鸟飞到高处去。”
说到这,拓跋烈似乎已经没有了兴趣。
须弥翩若知道,这些话拓跋烈不是说给他听的,是想让他带给天子。
拓跋烈的意思是,你砍一棵树没什么,砍十棵树也没什么。
只要大部分树木还在,那林子就不会在意你。M..coM
但,当你想把整片林子都砍掉的时候,你连栖息之地都没有了。
没有了树,看起来再肥沃的土地,早晚也会变成荒漠。
天子要对付的不是其他的鸟啊,而是一整片森林。
须弥翩若起身,到了门口后就不由自主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拓跋烈没说话的时候他想尽办法的让拓跋烈说话。
拓跋烈说话之后,他却一点成就感都没有,甚至还觉得无比的压抑。
就好像,他此时已经置身在幽暗的不见边际的密林之中了,出不去。
不管往哪个方向看,看到的都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那些树枝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魂,那树上还有一张一张狰狞的脸。
他脑海里,有一句话不断的飘荡着,像是依附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天子可以一直赢,没什么,但他只要输一次就什么都没了。
须弥翩若在思考,这些话,到底该不该如实的和陛下说。
如果说了,陛下脸上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神情。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屋子里的拓跋烈又说了一句话。
“你在砍掉大树的地方,种上了新的树苗,觉得这树苗是自己亲手种的,将来一定会听话,可你却忘了,当这些你亲手种下的树苗也成为参天大树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原来他们和树是同一类,而不是和鸟是同一类。”
拓跋烈看着门口那个年轻人的背影,用一种听起来依然平静,可却阴森的像是来自地狱的声音问了一句。
“你自己也是一棵树,只是你还没有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