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阮明姝下意识否认,但她仔细想想,却发现自己就是这么想的,于是顿在那里,一时没了下文。
陆有容倒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她面色平静,语气称得上真诚:
“我祖母有意让三哥纳你为妾。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若我是你,定然会答应。你也许听了许多传闻,觉得我三哥不是良人。但我敢赌誓,他是个顶好的男人。而且,我们陆府上下规矩,秩序井然,即便是姨娘,也比一般人家的正妻舒心。再说远些,为着家人考虑……”
“陆小姐,”阮明姝打断她,“承蒙错爱,明姝真的无福消受,愧不能当。”
陆君潜是个“顶好的男人”,阮明姝是赞成这句话的。纵然传言纷纷,连她父亲都觉得陆君潜是个权奸小人,凉薄寡恩,但她却不这样认为。
倘若此时陆家是替陆君潜说妻,自然,这是妄想、是假设,她十有八九会答应的吧,即使陆君潜心里已经住着那位天之骄女了。
可现在是纳妾啊。
有人“宁做王侯妾,不为贫贱妻”,然而她,二者皆不可。
做妾,陆君潜是她的主子,不是她的男人。她是召之即来,用完即可扔掉的奴婢。哪天陆君潜厌倦了,明白她只是一个满身铜臭的俗气丫头,永远替代不了金枝玉叶,胸怀家国的公主殿下,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也不必幻想先做妾,再扶正。按前朝的律法,“以妾为妻者,杖五十,归原位。”,到如今虽因屡禁不止,此条律令已被废去了,但稍有脸面的人家都做不出这样的“丑事”,以免败坏家风,千夫所指。
“陆小姐,请恕小人技拙,不能为陆将军效劳,就先告辞了。”阮明姝微微躬身行礼,歉然道。
陆有容用衣袖拂了拂身上的落叶:“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可今日你是必得和我走一趟的。”
“陆小姐,这是何意呢?我想以陆府之尊贵,是不屑为难一介平民弱女的。”阮明姝维系着温言和语,脸上带着礼节性的浅淡笑意。
“陆府不屑,我屑。”陆有容想到纳妾这事儿办砸了,老太太虽不会怪她,但心里定然对她失望,毕竟她先前将话说得那么满.......
心中烦躁,口气也好不到哪里去,陆有容冷淡道:“老太太拉下脸,才求得三哥这半日功夫。你若不去,老太太那我交不了差。”
“这、陆小姐,”阮明姝简直不知说什么好,“这又是何必,小的该说的已经说了。明记衣铺不做男客生意,小人也不愿给陆将军做......衣。”
“愿不愿意是你的事。”陆有容甩了甩袖子,傲慢又冷酷,同之前判若两人,“但是我的话也撂在这了,阮小姐,你听好:你今日不去,让我祖母和哥哥难堪,他们不会计较,但我会。谁让我不舒服,我也不会叫她好过。”
她直直地与阮明姝对视,两人的目光都已卸去谦和有礼的伪装,明晃晃地交起锋。
“我若是你,就不会选择在此刻得罪一位心胸狭隘的小姐。”陆有容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忍一忍你那身傲气,不过是量个身
而已。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你再同我祖母说明白,既免了日后麻烦,也不得罪我。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不是么,阮小姐?”
“聪明的是陆小姐才对。”回想起从认识陆有容开始的种种,阮明姝的赞美虽然嘲讽,却不违心。
这位陆小姐,与柔弱的顾芳庭、蛮横的叶娇娇全然不同。
春风拂面时让人看不出笑里藏刀,只当她是一番好意;威逼利诱之事却也做的得心应手,牵着鼻子叫人不得不跟她走。
*
陆府正院一间书房内。
“将军,吏部的事......”穿着青色官服的瘦高男子话还未说完,已被一声咳嗽打断。
男子顿了顿,再度想开口,却又听到一声长叹。
“老太君,晚生这是最后一件事了!”瘦高男子无奈极了,侧过身朝陆老太太作揖,恳求道。
陆老太太气得将茶盅往身旁雕花木几上一放:“蒋家小子,你是不是诓我老太婆?方才就说是最后一件,这会又来最后一件!?”
陆君潜坐在书桌前,头疼地望着亲祖母。
桌前隔着一道矮阶,两溜紫檀木圈椅上分坐着七八位臣属幕僚,皆是铁杆儿的“陆党”。
这其中有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也有锋芒毕露的后起之秀,但无论是哪个,此刻都露出尴尬又无奈的神情,偷偷朝陆君潜这边瞟,是继续议事还是就此告退,只等他一句话。
对着老祖母,陆君潜的叹气总是最真心实意的——无奈,是真的无奈。
“将军,下官还有要紧的事,上回风晚亭那伙人......”怕主人真的下逐客令,误了正事,一位文官打扮的年轻官赶紧站起身来,说到后面,又觉事情机密,声音隐了下去。
陆君潜朝他颔了颔首,示意他已知晓:“裴提督在查了。”
青年眨了下风流漂亮的桃花眼,又坐了回去。
“风晚亭?”陆老太太耳朵好使得很,听到这三字立刻紧张起来,“乖孙孙,怎么回事?难道外面传闻不假,真有人胆大包天.行刺你?”
“没有,您别瞎担心。”陆君潜皱眉道,转而对自己的幕僚和心腹们说道,“我随老夫人去一趟,各位在此稍侯......”
“稍候什么呀!”老夫人一摆手,“我把人叫过来了,就在这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