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哭起来。
这几天,她天天在哭。郑世辉坐在床上,脸上尽是胡茬,头发乱糟糟的,声音沙哑:“别哭了,就让郑榆先不上了,反正家里有一个老大,是大学生,咱们供他一个就够了。”
“对对,隽明肯定是要上完大学的。”彭舒云附和。
郑世辉叹口气,“郑榆上了高中也不一定考上大学,早点下学找个工作,早点给家里挣钱,还能照看弟弟妹妹,这么着挺好,挺好……”
门突然被打开,多日不见的大儿子站在门前,冷眼看着他们。
彭舒云胡乱擦擦眼泪,“隽明回来了。”
“郑榆不可能辍学。”郑隽明一个多余的字儿都没说。
“不辍学……不辍学,我们拿什么供?”郑世辉无声地张开嘴,手啪啪地拍着大腿,“你是要你爸去死啊……”
“隽明。”彭舒云冷静下来,“我知道我这个身份,说太多了不合适,但是现在咱家是真的有困难。”
她胡乱掖了掖头发,“也不怕你笑话,你爸爸把咱家所有的钱都砸里面了。”她对着郑隽明一字一顿:“所有的钱。”
“家里这么多张嘴,不出去挣钱咱们大家就只能等着饿死。”
郑世辉几乎是恳求他:“隽明啊,这些年,大人们在外面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从来没跟你和你弟弟说过。做父母的,不就是给孩子挣么……”
“那我们呢。”郑隽明握紧拳头,说:“我们在家,听贼在外面撬门撬窗户,枕头边儿放着斧头才敢睡觉,家里没大人村里人欺负我们,往院里倒泔水扔砖头。”
“郑榆被隔壁村儿的小孩拖到仓库里打,回家不告诉我,鼻血怎么也止不住了才哭着说哥我可能要死了。”只是说起来,他的心就疼,眼圈猩红:“他流血流得以为自己要死了!”
“不止这一回,他腿上、胳膊上到现在还有疤,这些事儿我们也从来没有跟你说过。”
“爸。”他问:“您吃苦,我们是什么,是活该么?”
屋里久久安静,郑隽明不想再多说什么,“郑榆不辍学,他不用你们供,我也不用你们供。我会往家里拿钱,这事儿就这么着。”说完他推门出去。
彭舒云又低低哭起来。
郑榆中考完回家,郑世辉和彭舒云默契地没有告诉他家里的情况,更没提那天和郑隽明的对话。
平日里,两个大人总是不在家,郑榆放暑假在家里没事儿就看看小孩,给他们做饭。
“唉小棋棋你慢慢拿,一趟拿不了。”他做饭,两个孩子也很懂事,帮他收拾。
“哥哥今天吃什么呀?”郑知问。
“吃……吃面条。”郑榆忙不过来,一边炒菜一边看着小孩儿,“这个不能拿,郑知,汤热,一会儿哥拿。”
小孩儿非得证明自己能拿,踮着脚把碗端下去,刚出锅的汤很热,郑知根本端不了,一阵瓷器的碎声响起,“啊——好疼!”郑知哇的一声哭出来。
郑榆赶紧去扶他,“烫着哪儿了!哥看看……”
这时,彭舒云正好回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嚎,一看地上的碎片和汤,再看儿子手臂上红的一片,什么理智都没有了,冲过去,“小知!”
郑榆神色焦急,“姨,对不起,刚才是我没看好……”
“你让开!”彭舒云冲他吼,用手臂把他推到一边,抱起儿子就往外走,“棋棋在家好好待着,妈带哥哥去医院。”
“好。”郑棋软软回答,扒着厨房的门看里面的一片狼籍,“小榆哥哥。”
郑榆额头渗出汗,脸色有些发白,看见她,问:“饿了吧?哥哥给你再做一碗。”
郑棋站在厨房门口,鼻子嗅了嗅,“小榆哥哥,我们晚上吃肉吗?我闻到肉的味道了。”
郑榆抬起手臂,刚才混乱中他被推到了灶前,手臂碰到炒菜的铁锅,这会儿,红肿的伤口已经泛起黄色的水泡,仔细闻的确有肉烧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