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联句(下)(2 / 2)

这是顺着魏况说作禁军的生活,舆是车驾,服是衣冠,车驾衣冠,合指仪仗。意即身为禁军校卫,为天子仪仗开路。

魏况毫不停顿,便出下句:“旨酒连金罍。”

王扬应声而对:“妙手称摴蒱。”

众人喝彩。乐湛兴奋得满脸通红,如饮美酒,连声道:“精彩!真精彩!”

柳憕默然无声,但神色已经平静下来,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张惶失措。

魏况飞速道:“嘉肴极欢娱。”

王扬这次却没有马上接句,看着酒杯,若有所思。谢星涵目光一直在王扬脸上,此时见他表情微沉,闭口不言,紧张得小手攥起。

魏况刚露出胜利的笑容,只听王扬开口,声音低沉:“寂寂意独殊。”

众人都是一怔。

这又是用金杯饮美酒,又是赌桌上称妙手,正是宴会上欢娱极乐的时刻,怎麽突然又“寂寂意独殊”了?

寂寂,沉寂静默。

意独殊,思意与他人有不同处。

怎麽突然来这麽一句?

魏况苦思寻句,谢星涵蹙眉思考,乐湛则怀疑这是王扬故意用转折之笔给魏况设坎。斗他不反对,越斗,诗越精彩。但如果为了斗,而让整首联句诗走向失败,那他就不希望如此了。

乐夫人看向王扬,目光深邃。

此时一道沉稳的声音打破沉静:“低吟出车诗。”

众人看去,竟是柳憕!

魏况丶谢星涵丶乐湛心中一想,皆恍然大悟。

《出车》乃《诗经》中的一首,所谓“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猃狁於襄。”诗三家注曰:“周宣王命南仲丶吉甫攘猃狁丶威荆蛮。”

这是为国出征,克敌赴难的诗!

再看王扬目光中的赞许之意,这竟是认可柳憕猜到了他的真实用意!

难怪“寂寂意独殊”!

少年现在生活虽风光体面,但开道驻跸,宴饮赌博,不过鹰犬之流,图富贵而已,岂是真男儿哉!

那什麽是真男儿?

王扬之前联句已经说明白了:“男儿生当绝远域,万户封侯,破阵丈夫!”

主人公想要的不是做一个花天酒地的浪荡子,而是真正上沙场,建功立业!

王扬看着柳憕,赞道:“不错。”

柳憕嘴角一扬,随即意识到不对,马上压下嘴角,板起脸来。

谢星涵想象着诗中少年在充满欢笑的宴会上低吟《出车》的场景,不知为什麽,突然忆起那日船上,王扬咏笋之後的神情。此时在谢星涵心中,这个少年的形象与王扬渐渐重合,她脱口成句道:“四座正喧呼。”

王扬拍手道:“好句!”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不需再写少年如何孤寂,如何落寞;也不需写其他人如何不解,如何浑噩。只一句“四座正喧呼”,便将少年的格格不入与无人理解写得淋漓尽致!

谢星涵得王扬一赞,灿然而笑,明媚似雪。

彷佛要证明什麽似的,魏况立即介面道:“忽闻羽书来!”

众人这回也不惊了,知道这魏况又是一笔荡了出去,另开枝叶。若是以前还难免忧心这诗会垮掉,不过现在有王扬在,应该不会撑不住这新开的枝杈。

王扬看向柳憕:“烽火传洛都。”

柳憕瞪着王扬,做恐吓状:“匈奴大犯边!”

魏况也瞪向王扬,双目圆睁:“控弦三十万!”

彷佛被现场气氛感染,乐湛一拍桌案,眉头紧皱,声音急促:“受降城已孤!”

王扬环视三人,淡淡一笑:“举朝皆失色。”

谢星涵丶乐夫人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柳憕三人也忍不住笑意。

连乐小胖也跟着笑,只是不知道这些人在笑什麽。不过他看他爹丶柳憕还有魏况,先是一个个一惊一乍的,然後又忍笑不成,感觉挺有意思的。

四座笑声中,王扬随手取过桌上一朵黄花,扔了出去,从容吟道:“诏发天下兵击胡。”

众人喝彩连天,连柳憕都忍不住击了一下桌案。

乐夫人观察王扬举止,揣摩用句,暗暗心惊:此人有奇气,似不受常法所拘,兼之意志倜傥,英姿振发,恐非池中之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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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王扬掷黄花吟诗,诗中又言发诏之事,虽据“执金吾”一官职来说,明显说的是汉时事,并且王扬这也只是联句中的游戏之行,但若到了如明清那样专制严烈的时代,未必不会惹上事端。

而王扬现在之所以敢如此轻松作戏,正因为此时风气较唐宋以下开放随意,所以才会出现像“万岁”一词不专用於天子丶君臣以枣栗相掷等事。自宋以後专制渐固丶皇权渐独,似白居易写《长恨歌》竟直言明皇佚事,虽以汉皇为辞,但其馀关节俱不托避,辞意显豁至极,这若生在清朝,绝不敢如此弄笔。

②苏易简《文房四谱》言“《晋书》为诏以青纸紫泥。贞观中,始用黄纸写敕制。”这话前半句是对的,後半句则不准确。南朝时已有诏书用黄纸之例,比如《宋书·王韶之传》:“凡诸诏黄,皆其辞也。”更早的例子则如魏明帝“以黄纸授放作诏”(《三国志·孙资传》)从用纸丶传诏丶拜诏丶到读诏等一系列相关仪式的逐渐严细固定,都代表着皇权的建构深化。此即兰德尔·柯林斯所谓“对发布命令过程本身的尊敬”。(《互动仪式链》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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