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与淀野侯知,平舆候帐下,虎豹营骑主簿傅介子求见。」
军卒是羽林军部曲。
他们也知道,淀野侯赵破奴被诏复之前,就在平舆候帐下效力。
平舆候?
他们可不陌生。
半年以来,长安城中最为闪耀的人物。
此次他们出征,也是因平舆候。
所以那军卒不敢轻慢,大声道:「还请稍待,容我等通禀。」
虎豹营骑是平舆候私人部曲。
这个主簿连夜赶来,一定是有要事。
有军卒偷眼打量傅介子,却见他风尘仆仆,满脸的倦意。
跨下那匹马,是驿马。
浑身都冒着蒸汽,显然是长途跋涉所致。
片刻后,有军卒回来。
「傅主簿,淀野侯有请。」
傅介子此时已经从马上下来。
长途跋涉,整整四天时间,他是一天都未曾歇息,一直都在赶路。
以至于下马之后,他两腿发软。
靠在他用手抓住了马鞍,才不至于跪坐在地上。
「来扶我一把,我两腿都抹烂了。」
军卒当然知道傅介子的意思。
忙上前过去扶,而后扶着他穿过了军营,走进驿站。
驿站里,也满是军卒。
赵破奴此次前来,带了一营羽林军,两千人,把驿站所有的房间都占满了。
他此刻,正站在一间房间门口,身后有军校,举着火把。
就着火把的亮光,赵破奴认出了傅介子。
「介子,你怎麽来了?」
「淀野侯,有吃的没有?最好再来点酒。」
「有,当然有!」
赵破奴立刻命小校准备,快步上前扶住了傅介子。
他这举动,也让周围的将领心里一动。
看样子,这个傅介子在平舆候帐下,地位不低。
平舆候是谁?
皇长孙!
他们并不清楚,皇长孙已经变成了皇太孙。
可他们知道,汉帝对于刘进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太子。
赵破奴诏复之后,重新被封侯。
据说,其中也有那位皇太孙的功劳,
看赵破奴如此重视傅介子,众人这心里,也都有了小盘算-———
「介子,你怎麽来了?」
进屋之后,傅介子浑身都在打颤。
他坐下来,端起桌上的水,顿顿顿一通狂饮。
「我在二十八返回长安,当时主公被禁足,我没有见到他。不过他派人与我任务,让我立刻追赶君侯,一同前往右北平。我得了命令之后,便即刻启程-————
主公与我那匹大宛良驹在孟津被累死,我又从驿站里讨要了马匹,四天四夜未曾闭眼。」
这时候,小校端来了酒食。
傅介子眼晴一亮,二话不说便抢了过来,狼吞虎咽。
「这四天,我都是靠着乾粮果腹,甚至拉屎撒尿都在马上,不敢有片刻耽搁。」
怪不得,味儿恁大!
可傅介子越是如此狼狈,就越是说明,事态严重。
赵破奴也不嫌弃,对小校道:「去烧些热水,再准备一套乾净暖和的衣服。」
「喏!」
那小校刚才也听到了傅介子的话语,看他那样子,心里也忍不住赞叹。
这,真是个狠人!
吃了一大碗菜饭,总算是缓解了一些。
傅介子这才道:「主公知君侯去右北平,让我与君侯一句话:燕王留守右北平之燕国相王孺,颇有智谋。且他与匈奴左谷蠡王壶衍有交情,需谨慎行事。」
「也就是说,燕王和匈奴人有勾结?」
「他手下无面人,都是匈奴人-—----他与匈奴人有联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赵破奴闻听,陷入了沉思。
傅介子也没有打搅他,端起饭碗,又是狼吞虎咽。
三大碗麸子菜饭,总算是填饱了肚子。
他又吃了一斛酒,精神也恢复许多。
站起来抖了抖衣服,一股子恶臭散开。
「别抖,别抖——-叱嗟汝母婢之,你怎地这麽?当年老子从匈奴逃回长安,一路上被匈奴人追杀,也没有你这麽狼狈。」
「你以为我愿意啊。」
傅介子道:「主公简直视我为牛马。
先让我赶去大散关抓捕寿西长,结果返回长安之后,连气都没有来得及喘一口,就把我赶了过来。我担心君侯你脚程快,所以也不敢休息,一路直接跑过来。
这四天,我至少跑死了三匹马。」
赵破奴闻听,也不仅暗自咋舌。
「这天下果然是没有起错的浑号,殿下果真有识人之明。」
「啥?」
「殿下曾与我评价你:介子外表匡扶,骨子里却是个拼命三郎。」
「哈哈哈,知我者,主公也。」
傅介子闻听,哈哈大笑起来。
他手舞足蹈道:「天下人皆笑我狂生,唯公主知我傅介子。」
「你别乱动,你一动,这股子味儿就乱窜。」
这时,小校回来。
水已经烧好了。
「走走走,先去清洗一下。」
「好!」
傅介子跟着赵破奴走到一个小房间门口。
里面放着一个水桶,水汽蒸腾。
他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衣服扒了个精光,而后便赤条条冲了进去,纵身跳进水桶里。
桶里的水,立刻溢出来,流淌了一地。
而傅介子则是吡牙咧嘴,一副享受的模样。
赵破奴忍不住骂道:「你就不能先清洗一下再进去?」
「嘿嘿,一样,一样的。」
「再去烧水吧。」
赵破奴示意小校,继续烧水。
而他则迈步走进小屋,看着蹲在水桶里的傅介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话,你传到了,然后呢?」
「阿?」
「回长安吗?」
傅介子闻听,连连摇头。
「主公与我的命令,是随君侯一道,前往右北平。」
「殿下信不过我?」
「非也非也。」傅介子道:「若行军打仗,冲锋陷阵,天下无人能出君侯左右。但此次往右北平,行军打仗只是次要,重要的是安抚燕地各郡,平稳接收——...」
「这倒也是。」
这时候,有小校送了一条长几过来,
同时,又拎了几桶热水。
赵破奴接过长几,就在屋内坐下。
「那殿下打算让你如何帮我?」
「加点热水!」
小校立刻拎起水桶,把水倒进桶里。
从桶里溢出的水,混杂着无数污秽之物,流了一地。
滚烫的水,让傅介子倒吸一口凉气,住气,半响后又吐出来。
「舒服!」
他说完,示意小校离开。
屋里只有他和赵破奴两人。
「君侯打算,如何对付王孺?」
「自是入城之后,将他拿下。」
「若他已经得到消息?若他提前准备妥当?若他勾结了匈奴人,君侯当如何应对?」
赵破奴愣了一下。
他眉,沉吟片刻,轻声道:「长安据此路途遥远,不会那麽快吧。」
「万一呢?」
「这个·
「若我是王孺,见君侯率兵前来,定会死守右北平,等待壶衍援兵。到时候,右北平必然大乱,王孺则可趁此机会,调动边塞各郡兵马—-」—-君侯,燕王在燕地,经营非一日之功。谁又能保证,边塞各郡与他没有勾连?会做什麽反应?」
文赵破奴,再一次沉默了。
此次奉旨前来接收右北平,赵破奴并没有想太多。
在他看来,燕王已经被陛下收押,右北平应该不难接手。
但现在听了傅介子这一番话之后,赵破奴也意识到,此次接收右北平,怕是没有他想像中那麽简单。
最重要的是,燕王和匈奴有联系。
万一如傅介子所言,王孺真的据城而守。
那接收,便要成为恶战。
赵破奴魔下两千羽林,怕是不够。
万一边塞各郡又因此而动荡起来,再加上匈奴,他这两千兵马可能会伤亡殆尽。
死?
他不怕!
当年浚稽山之战,他就应该死在战场上。
苟活十载,已经是赚了。
可问题是,辜负了汉帝和平舆候的厚望,他便死也难以目。
怪不得,殿下急匆匆把傅介子赶了过来。
没有傅介子的提醒,他这趟任务,可能还真要有危险。
「介子,计将安出?」
「啊·..··
傅介子靠在水桶里坐下,把头埋在水里,片刻后探出。
头发,都湿透了。
他打了个哈欠,道:「我听了主公的叮嘱后,一路上也在思考这件事情。
要想迅速接收右北平,需做到两件事:其一,速战速决,不可以让王孺有反应的机会,更不可以让他做反。一旦开战,我们便要陷入危险境地,与君侯不利。」
他一边说,一边搓着身子。
慢条斯理道:「其次,不可将燕王之事扩大,以安抚边塞各郡之心。
我觉得,边塞各郡即便和燕王有勾结,也大都是为了求一个前程而已。陛下登基以来,政通人和。边塞各郡对陛下并无不满,也不会因为燕王,就想着起兵。」
赵破奴点点头道:「我出发之前,陛下也如此说,把事态压制在右北平一地。」
「那就是了。」
傅介子道:「至于壶衍——-——-不足为虑。只要右北平乱不起来,他就无可乘之机。」
「所以,如何速战速决?」
「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傅介子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赵破奴吓了一跳,忙走上前。
却听到了一阵阵的声,从傅介子口鼻中发出。
这家伙,太累了!
以至于他说着说着,竟在水桶里睡着了。
看着傅介子,赵破奴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
想当年他跟随霍去病徵伐匈奴,也是经常几天几夜不睡觉。
看着傅介子,他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他跟随冠军侯征伐匈奴。
而今傅介子也追随了殿下相信,傅介子的未来一定会比他更好。
因为也只有殿下那般格局和气度,才会有傅介子这样的普通人,一展才华的机会。
右北平?
王孺?
壶衍?
赵破奴迈步走出了房间,举目向远处眺望。
匈奴,人才辈出。
但我大汉,一样是人才济济。
赵破奴忍不住笑出声来:新一轮的较量,已经拉开序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