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干几金?」
「啊?」
「我问你,这野干多少钱。」
「不要钱,不要钱,不过是只畜生—
「本候,没钱吗?」
「草民不是这个意思。」
「我最后问你一次,野干几金?」
什长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上前踢了那猎户一脚,低声道:「赶快报价,
老老实实的。」
「草民也不知几金,不过是在山里捡来的。』
「捡来的?」
「这白野乾的母亲死了,我们抓到它的时候,并没有费太大力气。
「你们几人?」
「五个人。」
「天寒地冻,你们谋生不易。我也知道,这天气入山狩猎,危险很多。
所以,我不占你们便宜。既然是捡来的,一人与你们一千钱,共五千钱,你们以为如何?」
「这—·.」
「快答应。」
什长急得,额头都冒出汗来。
猎户这时候已经懵了。
连忙点头道:「五千钱可以。」
刘进点了点头。
「野干的事情,到此为止。但你们在我校场外强买强卖闹事,却不能不惩罚。若这般放过你了,以后谁都可以在这里闹事,非我所愿见到。所以,
与你五人一人杖脊五棍。带回到辕门外受罚------你们跑不了,蓝田县对不对?我能找到。」
「我等愿意受罚。」
五个猎户,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忙跪在地上连连即头。
「你,还有你的手下。」
刘进又指向了什长。
什长等人,顿时心里一紧。
「回去与同佐史面前领罪,一人杖脊十棍。若有再犯,如你之前所言,
那就格杀勿论。」
「喏!」
什长等人,也跪在了地上。
刘进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这野干,便送与姑娘,权做是我与奉先的谢礼。』
赵安国在一旁,连连点头。
「对了,明日会有操典,会更加热闹。姑娘若是想看,可与后仓主簿联系,便说是我同意的,可以入营观看。」
孙氏女怀抱白狐,露出了笑容。
她突然问到:「平舆候,比武在何日?」
「后日开始。」
「什麽人都可以参加吗?」
「是啊,只要是军中猛士,便可以参加。」
「那我可以吗?」
「啊?」
「你刚才也说了,救命之恩。我不要你送我野干,本姑娘可以自己掏钱。我只想求一个机会,后日参加比武。」
刘进露出疑惑之色。
半响,他沉声道:「孙姑娘,比武之时,刀剑无眼。」
「我知道!」
「这个...」
刘进有点为难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名叫孙孟雅的女子,竟然提出了这等请求。
可军营之中是不许女子进入。
换个地方,她要比武没有问题。
可是入了军营··
「平舆候,要反悔吗?」
孙氏女面容平静,但眼中,却流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之色。
「孙姑娘,我也不瞒你。此次比武,乃是为我虎豹营骑选拔军司马和军侯,参与比武者,都是经过之前三日考验的胜出者。这麽说吧,你若是男子,我便能破例让你参与。可这是军中,你一女儿家,实不宜加入。便我同意,赵侯他们也不同意。」
说完,刘进面带歉意,朝孙氏女抱拳拱手。
孙氏女则强笑道:「确是我异想天开,令君侯为难。」
她抱着白狐,低着头落寞离去。
一个婢女上前,拿了五千钱给那几个猎户。
她看了刘进一眼,便和另一个婢女,一路小跑似地,追着孙氏女离去。
矣?
待孙氏女不见了踪影,刘进这才想起,孙氏女那口断马剑还在他手上。
「这—」
他扭头看向了赵安国。
算了,看也是白看,他不可能知晓那孙氏女的住处。
突然间有点意兴阑珊。
刘进沉默片刻,道:「走,回营吧。
他也懒得去理睬那什长和猎户,带着赵安国往回走。
路上,遇到了跟随冯奉世匆匆赶来的同观。
刘进摆了摆手,让赵安国去解释。
他则领着冯奉世,返回军营。
他感受到了孙氏女的期盼。
但他,却无法答应。
他听人说过,孙氏女的年纪,其实比他要大一岁。
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
到现在,都没有婆家。
据说,她醉心军事,喜欢舞刀弄枪,好读兵书。
她最大的理想,是能光复孙氏门媚,扬祖上之荣光。
可惜孙家自除国之后,一直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
出了一个孙忠!
结果呢?
因为掺和太子家事,被流放到了日南郡,据说是某一个下县的县令。
那边的环境,可恶劣的紧。
甚至有可能,孙忠这一支休想再返回中原。
而孙忠这一走,堂阳侯孙赤这一脉,就只剩下了孙孟雅这一支留在长安。
而她,偏偏是个女子。
想要光复门,又怎是一个难字可说?
想要凭军功光复门,还不如想想,怎麽找一个有本事的赘婿,可能更容易些。
只能说,她生错了年代。
往前推个一千多年,还有一个妇好能统帅兵马。
往后推个一千年,也能出一个娘子军,李秀宁。
可偏偏,孙氏女却生在了汉。
不是说汉代歧视妇女。
事实上,汉代女子的自由程度,远超过唐宋。
只是你想建功立业,除非你是花木兰!
入夜,下起了小雪。
石德回到家中,疲惫坐在书房里。
他命人生了火,把书房里的寒意驱散许多。
屋子虽然变得温暖了,可石德的心里,犹自感到冰凉。
景建,他推荐给刘据的手下,被刘据毫不留情的逐出了太子宫,更没有给他留一点颜面。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皇长孙有后。
当日史良娣派人通知刘据,结果因为当时正在与刘据谈论事情,所以景建自作主张便没有通禀。若只是如此,也还有回环馀地。可问题是,景建之后竟然忘了。
以至于.—
新任的博望苑尉,是无且。
石德非常反感的一个人。
原因?
没有!
就是反感。
讨厌一个人,很多时候是不需要理由的。
本来石德已经把无且赶去了虎豹营骑。结果,刘据突然改了主意,把无且留下。
为此,石德和刘据还大吵了一顿。
说实话,石德对刘据很忠诚。
但可惜的是,他是那种控制性的人格。
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控制在手中,便是太子,也如此。
他所作所为,皆为太子刘据着想。
不过按照石德的想法,太子的一举一动,都应该符合他的要求才是。
嗯换个说法。
石德更像是起点同人小说《四合院》里的易忠海,一大爷。
刘据,有点像傻猪。
石德的出发点是好的。
但刘据不是傻猪。他有爹妈,而且他更是太子。
当他觉察到不对的时候,他不会像傻猪那麽瞻前顾后,顾虑重重,而是毫不犹豫去解决问题。
驱逐景建,就是刘据的第一步。
这让石德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那个史皇孙,也是整日的不消停。
你练兵就练兵,却搞出那麽大的动静。
连长安,都被惊动了!
刘据准备明日前往奉明,观看比武。
在石德看来,没有意义。
他坐在书房里,思付着明日该如何劝阻刘据。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庭院里,万籁俱寂。
石德感到有些困倦,准备起身离开书房。
却在这时,门咔吧一声响,开了。
从门外走进一个身形矮小的黑衣人。
石德愣了一下,旋即毛骨悚然。
他正要开口喝问,哪知对方抬手,一抹寒光掠过,一支短箭正中石德哽嗓咽喉。
那黑衣人的动作极为迅捷。
短箭射出之后,的就来到了石德身边。
一只手扶着石德的身体,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声息。
他把石德的尺体拖到了榻上,让他斜倚在书案之上,
而后,他环视书房一圈,转身离去。
走出书房的时候,他轻手轻脚把房门关闭,
而后,纵身跃上屋顶,沿着屋顶几个纵跃,如猿猴一般,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刘进,孤身一人,来到了后营。
在一间简陋的房舍门前停下,他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的士卒,而后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待士卒离开之后,他推开门,走进屋内。
屋子里生着火。
一个矮壮的汉子,被吊在木架之上,浑身上下不见一丝好肉。
刘进拨了拨火盆,让炭火更旺。
他推开一扇窗户,寒风涌入,吹散了屋中那股子浓郁的血腥气和腐臭味道···
「别装了!」
刘进在桌案上坐下,随手把一块烙铁,放在火盆里。
「我知道,你醒着呢。」
矮壮汉子,慢慢睁开了眼。
他用沙哑的声音道:「皇长孙殿下,你知道的,我什麽都不会说。」
「朱安世,你倒是对江充忠心耿耿。」
那汉子,正是朱安世。
当日他在华阴被冯狸丶郭乃和赵安国三人拿下。
他的剑术很高明,伤了冯狸,也差点击败了郭乃。
可是在赵安国那种大开大阖的杀法之下,冯狸郭乃配合,最终还是变成了俘虏。
被送到奉明时,朱安世便知道他难逃一死。
之后,刘进过来。
对他数次刑讯,他死活不肯开口。
听到刘进提起『江充』,朱安世身子微微一颤。
但是他仍旧不愿交代。
「你却是个硬汉,能撑到这个时候。」
刘进笑盈盈说道:「我也知道,你不会交代。其实说实在话吧,我也不需要你的交代。」
朱安世满脸血污,抬头看向了刘进。
却见刘进从炭盆里拿起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朱安世的胸口。
疼的他,就是一声惨叫。
「这一下,是为了还当初你在建章宫给我的那一剑。」
朱安世,没有再出声。
「你这麽相信江充,这麽忠诚于他------呵呵,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收到了一封情报。」
「是阳陵送来的情报。」
朱安世募地抬起了头。
刘进,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帛书。
他展开来,在朱安世面前抖了两下。
「阳陵长寿里,安乐街甲字十七号——--有没有觉得耳熟?前日夜晚,甲字十七号一家十六口人遭遇袭击,满门皆死。嗯,三个妇人,五个孩童,其中四男一女,还有八个奴仆-----喷喷喷,死的很惨。据说那妇人在死前,还遭受了凌辱。」
「你胡说!」
「我胡说什麽,这是阳陵尉田延年派人送与我的信件。田延年,你应该认识吧。」
朱安世的呼吸,变得格外急促。
「平舆候,你我有恩怨,你冲我来便是,何故牵累我家人?」
「蠢货!」
刘进忍不住骂道。
『我和你的恩怨?你也配与我有恩怨?不过是一亡命之徒,也敢自称大侠?
我杀你家人作甚?
你已经在我手里了,我大可以用他们来威胁你,何苦脏了我的手。」
「那是谁?」
「你其实心里很清楚,对不对?」
「我————」
「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个提醒。田延年这里提到了两个名字。一个叫做栾吉安,一个名叫赛伦。」
朱安世的眼睛,的一下子亮了。
刘进笑道:「你果然知道这二人的来历。可惜我不是很清楚,因为田延年在心里,只说这二人是池阳县有名的游侠儿—----对了,这两人已经死了!
是硬骨头。」
「他二人,是绣衣。」
朱安世闭上了眼晴,喃喃自语。
「你说什麽?」
「他二人是绣衣的暗桩。」
朱安世突然抬起头来,嘶声吼叫。
「平舆候,我有绣衣在三辅与河南郡的暗桩名单,你为我报仇杀了江充和江青翟,我愿把名单献于你。」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式刘进起身,走到了朱安世的身前。
他弯下腰,看着朱安世那双眼晴。
「那日,你为何在建章宫?和建章宫内何人见面?」
朱安世募地低下了头。
「你愿意出卖江充,却不肯-----朱安世,你应该很清楚,你死路一条。
这种情况下,你还要为人遮掩,只怕是有把柄在对方手里?你这人功利心很强,但据我所知,你所痴迷者,只有剑术。嗯,你的把柄不是这个,莫非你还有血脉?」
朱安世,身子一颤。
刘进却视而不见,仿佛自言自语道:「你妻儿被杀,你愤怒不已。你愿意出卖江充,但你仍要为宫中的人遮掩------宫里的人在外面有背景。所以—....你还有血脉,在对方的手里?
朱安世,其实你应该很清楚。
你既然落在我手里,我就有办法挖出你身后的人—---让我猜一猜,你在建章宫里见的人————·—赵夫人!对不对?」
朱安世抬起头,看向了刘进。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难以置信,以及骇然之色。
刘进,忍不住笑了。
「知道我为什麽能猜到吗?」
「当日,建章宫里的贵人名单在我手里,我只需要一个一个的排除,总能找到真相。
你去建章宫见赵夫人,何故?」
朱安世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我的六叔,对不对?」
「你————.」
「很多事情,不是说想要隐藏就能隐藏,经不起推算的。你道陛下真不知道吗?陛下也是在等机会,想要一网打尽罢了。我与你说明白吧,我要你口供,只是为了满足我一点点好奇之心罢了。等将来陛下真的动手,你以为你那血脉能保住吗?」
「皇长孙殿下,你要如何?」
「来来来,与我一个名字,还有那份名单----我会尽力,保住你的那个血脉。」
「当真?」
「你一个必死之人,我何苦骗你?」
其实,朱安世早已经动摇了。
在刘进说出赛伦和栾吉安两个名字的时候,他已经动摇了!
不过,他还存着一丝侥幸。
但是—
「河间王,刘庆。」
「原因?」
朱安世,沉默了。
他沉吟许久之后,轻声道:「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听鹅娘说,河间王对顷王之死,耿耿于怀。顷王,是刘庆的父亲刘授,被陛下困居长安十载有馀。」
朱安世说罢,抬起了头。
「太始二年时,我曾多次掩护河间王入宫。」
「太始二年几月?」
「从五月到七月,共入宫十一次。」
刘弗陵,是在太始三年三月底出生。
刘进,咽了口唾沫。
太始二年,赵夫人对外宣称有了身孕。
汉帝得知后,惊喜万分。
毕竟六十多岁能铁树开花,也算是一个莫大的惊喜。
之后,汉帝便安排赵夫人在桂宫休养,自那之后,独守恩宠。
可十四个月的孕期?
也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会相信,甚至还会被称之为神迹。
这要是在后世,分分钟能弄清楚状况。
朱安世还想再说,却被刘进阻止了!
「你敢说,可我却不敢再听了—----名单,交出来,我与你一个痛快。而且我会向你保证,保住你的血脉。
鹅娘,对不对?」
朱安世眼中,闪烁着一种祈求和希望之色。
「阳陵尉,田延年。」
「啊?」
「我把名单藏在阳望的画中。
田延年最爱阳望画牛,所以我把名单藏进百牛图里,田延年会妥善保管。而且,他是阳陵尉,不会有人往他身上猜想。那副百牛图,就挂在田延年家中书房。」
朱安世说完,长出了一口气。
「殿下,能说的我都说了,只求殿下能信守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