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以身入局(万字,求订阅!)
未央宫,椒殿。
卫子夫笑盈盈看看正狼吞虎咽的刘进,眼中充满了慈爱。
一盘燕米团子,里面包裹了肉馅。
燕米,是贡米。
市面上并不多见,多为皇室王侯公卿家族食用。
便是那些巨富,也未必能经常吃到。
不是买不起,是买不到!
这玩意的产量不高,好的燕米在成熟之前,就已经被人预定走了。
可刘进吃着,也就是那麽回事。
四个荪米团子,一大碗羊羹。
羊羹是用西域供奉的黑头羊制成。
刘进觉得,做成羊羹的黑头羊,没有烤熟的黑头羊好吃。
羊羹重在调味,可关键问题是,这个时代,并没有太多可以用来调味的佐料。
嗯,对于一个上辈子吃够了预制菜的人而言。
眼前这顿饭最大的亮点就是,鲜!
纯绿色无污染食品。
哪像后世,连出口给欧盟的鸡蛋都被检测出不合格,更不要是普通老百姓日常食用的食材。
「进,饱了吗?」
「吃饱了!」
刘进抬起头,露出一副满足的笑容。
这也让卫子夫,更加开心了。
她常年独居椒殿,膝下的孩子,大都已经离开身边,
她又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到处走动,以至于一个人孤零零住在这宫殿中,十分寂寞。
汉帝最近倒是常来,和她聊聊天。
卫子夫心里清楚,之所以出现这种变化,皆来自于刘进的改变。
否则,以太子那样子,汉帝越看越心烦,更别说过来和她一个迟暮女人聊天寒暄了。
之前,汉帝去的最多的地方,是那个赵夫人住所。
还有那个小贱种!
卫子夫一想起那个才两岁大的小贱种,就忍不住心中的火气。
因为她感觉得出来,汉帝对那个小贱种的宠爱,一如当年她刚生下刘据时,一模一样。
「我听说,进的书法大有长进。」
「嘿嘿,全靠孙儿平日里的苦练。」
刘进一副不要脸的得意表情,让卫子夫感觉很开心。
那种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刘据在她膝下承欢的岁月。
「这可不是说苦练便可以成功的事情。你祖父说,你的书法自成一家,
有宗师气象。你要知道,你祖父可很少这麽夸人。上次被夸奖的人,还是你舅舅冠军侯。」
「哈哈哈,那孙儿可要再得意几天了。」
卫子夫噗笑出声来。
「进,陪哀家走走。」
「好!」
刘进忙上前,扶卫子夫往外走。
他的身上残留着血迹,自有一股子血腥气发散。
但卫子夫并不在意。
她弟弟,她外甥,哪个不是杀人如麻?
些许血腥气而已,在她看来,甚至比不得汉帝的杀气。
殿外,阳光明媚。
刘进从一个宫女手中接过一件大擎,披在卫子夫的身上。
美人迟暮!
卫子夫也六十岁高龄了。
但举手投足间,仍依稀可见昔日之芳华。
只是,那白发,却似乎在诉说凄凉。
卫子夫的身形娇小,如今,却变得有些佝偻了·———
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画面。
有上辈子母亲的衰老,也有这一生,母亲的芳华。
原主的记忆里,幼时常陪伴母亲来这椒殿,在花园中奔跑,身后回响着祖母关切的叮嘱声。
可现在·—.—·
「进,怎麽了?」
「没什麽,只是想到了些许幼时的事情。」
「幼时?」
卫子夫愣了一下,顿时笑了。
「幼时的进,确是个小魔王。哀家这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可被你祸害的不轻啊——...」
「可那时候,祖母却是风华正茂啊。」
刘进脱口而出。
他也不知道,这是他想要说的话,还是原主残留的冲动。
卫子夫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拍了拍扶她手臂的那只手。
「祖母,老了。」
「可是进不想祖母老去。」
「那怎麽可能.」
卫子夫如今,已不复当年之风华。
听闻刘进的话语,她并未有太多伤感,反而握住了刘进的手,在艳阳照耀之下,缓缓而行。
那一瞬间,她也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了少时在平阳侯府中学习歌舞的岁月。
她想到了那一日,汉帝霸上归来,在侯府小憩时,她受命奉献歌舞时的紧张心情。
也就是那一日,她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可一转眼间,那个英姿讽爽的皇帝也老了,而她更是朱颜老去。
快五十年了!
「华发稀疏未可簪,
匣中宝剑付沉酣。
美人迟暮将军老,
最是红尘两不堪。」
刘进想起了一首诗。
那是上辈子,他除了李白苏轼之外,最喜爱的一位诗人所作。
他读过他『募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爱过那首『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他喜欢『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他最爱『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他还唱过『元嘉草草,封狼居胥-—----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可现在,他觉得这首诗,确是对汉帝,对卫子夫最为真实的表达。
他们,正在老去。
卫子夫愣然留步,扭头看向刘进。
刘进这才感怀失态,忙笑着说道:「祖母勿怪,只是一时间有些感触,
胡言乱语罢了。」
「进,有心了!」
卫子夫微笑着,轻声说道。
「一会儿,给我写下来。」
「好!」
祖孙二人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相互扶持着,沿着蜿迁回的长廊,看着园中的景色,说着些许家长里短的话语。
汉帝并未召见刘进。
司隶校尉的设立,引发出诸多琐事。
他把江充等人赶走之后,又单独留下了公孙贺,和他谈了很长时间,才算结束。
至于谈了什麽?
无人知晓!
以前还有个苏文可以通风报讯。
而今·
至少在短期之内,汉帝身边的消息,不会再轻易走漏。
公孙贺离开后,汉帝又喊来了郭居。
此次针对廷尉狱的冲击,其实和郭居并无太多关系。
汉帝心里,非常清楚。
勉励一番之后,算是给了一根胡萝卜,让郭居安心做事。
之后,郭居离开。
他又要找郭广意说话,却被郭拦下。
「平舆候和皇后,在椒殿等陛下用膳呢。」
「你看朕,现在可有时间?让平舆候先回去吧。」
汉帝此刻有一堆事。
司隶校尉,督监京师及周边,权力极大。
在未来,这将是汉帝手中的另一把刀,他必须要重视起来。
所以他必须在朝会之前把这件事敲定,等到三天后常朝时,就可以一而就。
他,也很忙。
和郭广意谈完,又拉来了少府上官桀。
和上官桀谈完,还要与大鸿胪谈。
九卿必须要一一敲定。
三公的话,公孙贺要救他的儿子,不敢反对。
御史大夫暴胜之,据说和刘进的关系不错,所以也不用担心。
汉帝要把确立司隶校尉权柄的障碍全部扫清,而后就是拉着霍光等人,
把司隶校尉的结构确定下来。
这是一个复杂的工作。
虽然汉帝已经确立了司隶校尉的性质,但如果要实际操作起来,还有很多的工作。
比如,司隶校尉归属,是外朝所辖,还是中朝所辖?
外朝,归属丞相等所辖。
中朝,直属汉帝。
再比如,范围。
京师极其周边,具体包括哪些地区?
是只有关中?还是包括河南郡?
还有,司隶校尉的僚属要多少人?什麽品秩?
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可不是汉帝一两句话就能确立下来。
会不会遭遇地方的抵抗?
会不会出现权柄过重的现象?
汉帝确立了一个方向,具体的操作,就需要霍光等人进行商议,讨论,
最后成型。
最关键的是时间!
因为距离下次常朝,还有三天。
三天时间里,汉帝要清理所有的障碍,完成司隶校尉的初步搭建,最后制诏委任,司隶校尉才算是正式确立。
待汉帝和霍光等人商讨结束,天色已晚。
他原本想去赵夫人那边,毕竟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去探望赵夫人,还有他的幼子刘弗陵。
但走到了半路,汉帝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摆驾椒殿!」
他想到,日间刘进拜见过卫子夫,所以想要询问一下,卫子夫对刘进的看法。
可是当他抵达椒殿之后,却发现卫子夫并未迎接。
汉帝让人不要打搅,而是轻手轻脚来到了寝宫。
宫中,温暖如春。
卫子夫正背对着门,坐在案前发呆。
「皇后在想什麽?」
汉帝突然有了一些促狭之心,时光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突然抱住了卫子夫,笑嘻嘻问道。
卫子夫吓了一跳,但听到汉帝的声音,她忍不住笑了。
伸手拍了拍汉帝的手臂,轻声道:「我在看进的诗。」
「他又作诗了?」
汉帝闻听,顿时来了兴趣。
他松开卫子夫,在案前坐下。
「怎好端端,又作诗了呢?你让他作的。」
「倒也不是!」
卫子夫轻声道:「日间他陪我在花园散步,不知怎滴,突然变得有些伤感起来。」
「华发稀疏未可簪,匣中宝剑付沉酣。美人迟暮将军老,最是红尘两不堪—...」
汉帝,愣住了。
美人迟暮将军老?
他看了看身边的卫子夫,又低头看了一眼微微发福的身体。
最是红尘两不堪,说的真好啊!
「皇后,不知不觉四十馀载,你我都老了。」
「是啊,进当时眼晴有点发红,我问他,他却说是被风尘迷了眼-—-」·
他,有点难过。」
汉帝,突然沉默了!
卫子夫异问道:「陛下怎麽了?」
「朕突然在想,把进推到前面,是不是正确。」
「什麽推到前面?」
汉帝没有回答,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的表情。
「陛下,你要让进做什麽事?」
「其实,也——·
汉帝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
半响,他沉声道:「自朕登基以来,看似一帆风顺,实则屡遭磨难。最初,丞相田势大,百官依附于他,使朕政令不得传播。后朕不得不设立中朝以制衡-----田之后,又有河间王出来阻挠。幸亏当时卫青势成,朕才得以将之驱逐庙堂。
原本,朕想以太子入局,把朝野之间的宵小引出来,而后一举铲除,便可为太子铺平道路。哪知太子——---我原本已经失望,所以才坐视太子不管。
可没想到,进却突然跳了出来。他虽非太子,确是朕的皇长孙,所作所为颇令朕倍感欣慰。」
「陛下的意思是——」
『苏文,不过跳梁小丑耳,朕何尝不知道他背后有人谋划?
可朕不确定他身后的人是谁,所以才想着用太子把那幕后之人钓出来。
正好进站出来为太子鸣冤,朕便顺水推舟-----只是,此举甚险,朕也不知道进能否顶住。」
卫子夫的面颊,抽动了一下。
她和汉帝同床共枕四十馀载,那还能不清楚汉帝的意思,
「所以昨夜——」
汉帝没有回答。
「进此前说,绣衣权柄过大,朕深以为然。所以朕就打算藉此事,分割掉绣衣权柄。如此一来,江充反应不会过于激烈,另一方面,朕也可以顺势为之收回一些权柄。朕原本以为,进是最好的人选。但突然间,朕又觉得,
有些委屈了他。」
我就知道,那些探丸郎何以对廷尉狱那麽熟悉。
我就知道,何以对方的反应如此激烈。
一个苏文而已,竟然要冲击廷尉狱?
便是卫子夫,也知道想要干掉苏文,又无数种办法。
冲击廷尉狱刺杀苏文,是最差的一个选择。
「那现在让进退出——.
「来不及了,他已经以身入局,现在哪怕朕想要他退出,都很困难。」
「那就再增加他的权柄。」
汉帝一眉,有些犹豫。
「新设司隶校尉,已有中都官狱徒从千二百人,再加上虎豹营骑八百人,还有他母亲为他从凉州抽调出来的二百精兵,实际已有两千两百人。再要增加的话,怕是不好过了朝议。」
「陛下,那虎豹营骑可是进自己组建的。」
「此话怎讲?」
「营地,是进自费搭建,兵马,是进自费拍史家三郎去陇右招募购买;
亲随,也是史家人使了面皮讨要过来。真要算起来的话,这虎豹营骑,只是进的部曲。」
「皇后的意思是—」
「进的私人部曲,怎可算入司隶校尉?」
「倒也是这麽一个理。但朕把虎豹营骑纳入司隶校尉,也是想让进的负担减少一些。」
「哪有何必?进是我的长孙,做祖母的,赏赐进些许贴记钱,总不会有人说什麽吧。」
「你是说,不纳虎豹营骑?」
「当年冠军侯起家时,不也是卫青私下补贴的吗?」
卫子夫说到这里,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什麽。
「陛下莫不是不放心?」
「笑话,朕有什麽不放心。八百营骑,算上那二百亲随,五十宫卫,也不过千五十人而已。」」
「那你还犹豫什麽?」
卫子夫道:「要我说,陛下只与进一个残营,已很不公平了。哪里有只两部兵马的营骑?」
「怎地,你还打算让他满员不成?」
「内有一营营骑,外有千二百徒从,再配备足够的僚属,且看哪家王侯公卿胆敢乱来。」
汉帝眉头一。
「满员营骑,花费可不小啊。」
他轻声道:「进的身家,你应该清楚。只这两部人马,他是靠着硬抢从史三郎手里抢过来的。如果满员的话,他这一营兵马,只怕要在万金之上,
未必承受得起。」
『我可以拿出五千金,实在不行,再让卫广拿万金出来。卫伉整日游手好闲,每日开销甚巨,却都花费在那些歌姬舞女的身上,或是斗鸡遛犬--——
若青在世,定打断他的狗腿。我去找他,让他再出万金。就不信,进做不出一番事业来。」
「你这是豁出去了?」
「他是我的长孙!」
卫子夫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刚烈之气。
儿子不成器,没关系!
我孙子成器,就足够了——·
汉帝,陷入了沉思,
半响后,他轻声道:「真要如此?」
卫子夫看着汉帝问道:「陛下,还有其他选择吗?」
汉帝没有再回答。
沉吟许久后,他对卫子夫道:「回头你与史良娣说一下,让她再找杨午,从凉州讨要千二精兵。堂堂皇长孙的部曲,总不能尽是羌丶氏。告诉杨午,此朕之决意。」
说完,他笑了起来。
「倒要看看,进能否搅动这朝野风云。」
夜色,深沉。
皎月当空,繁星闪烁。
坐落于长信宫东,毗邻香室街的江府,侧门打开,从外面迎进来了一队车仗。
马车在跨院停下,从车上走下来一黑袍人。
厚厚的袍服,掩盖了他的身形。
一顶兜帽,更看不清楚他的样貌。
「君侯,请随我来。」
江府管家迎上前,恭敬说道。
那黑衣人点点头,跟着管家走出跨院,沿着小径行走,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幢楼阁前。
「阿郎在里面恭候君侯。」
黑衣人没有说话,迈步走了进去。
随后,楼阁大门立刻关闭。
那管家一挥手,百馀名卫士从暗中走出来,守在楼阁四周。
而黑衣人,则径自上了二楼。
「你倒是悠闲。」
黑衣人上了楼,便摘下了兜帽,露出面容。
灯光照映,正是右丞相,澎侯刘屈,
江充坐在酒案前,招手笑道:「君侯请坐,酒菜早已背后,只等君侯前来。」
「你还有心情吃酒?」
刘屈麓浓眉紧,在一旁的酒案前坐下。
酒案之上,摆放着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