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镗嚼着雪菜大汤黄鱼的鱼肉,感受着鲜味在舌苔味蕾中爆炸。
「嗯,这宁波菜做的地道!」
「现在上海菜有三分之二是宁波菜改进的。上海城掌柜东家,有三分之一是宁波人,所以这宁波菜开遍了大明。
晚生前些日子收到桐冈(宋应昌)的书信,说三宝府满剌加城最新开了一家万沙馆,厨子号称善做宁波菜,他去试吃了一回,味道马马虎虎。」
叶梦熊的话让卢镗和吴兑哈哈大笑。
吴兑捋着胡须,颇有感触地说道:「杨公公曾经说过,这人啊就跟水一眼,钱财在哪里,他们就会往那里流去,拦都拦不住。」
卢镗感同身受,「杨公公确实大才。这次老夫在秦皇岛和大沽面圣,有机会跟张相吃了两顿饭,闲聊了几句,他被开滦兴盛至极的景象给镇住了。
杨公公不声不响数年间,居然做出这等大事,令人敬佩啊。张相还说,以后杨金水,当与三宝太监郑和齐名。」
「前有三宝太监,后有财神太监。大明有幸啊!」吴兑附和道。
高策及时补了一句,「当浮一大白!」
卢镗丶吴兑丶叶梦熊哈哈大笑,「对,当浮一大白!」
四人又痛饮一杯。
卢镗用毛巾擦拭着须髯,爽朗地说道:「今日这酒,喝得真是痛快。兆男,你继续说朝鲜收国之策。」
「好,北山公。」
叶梦熊把菜塞进嘴里,嚼了几口咽下,右手放下筷子。
「此前朝鲜分八道,有州府郡县三百三十个,真是水浅王八多,蕞尔小国分这麽多州县郡府。有的州县郡府,下面都没有几个百姓,完全是为了安置两班世家子弟而设的。
十羊九牧,朝鲜百姓赋税负担何等繁重。
靖平之后,吴公大笔一挥,直接改成四郡五十九县。暂且不设郡署,观国政使司直管各县,官制如我大明,又有所不同。
朝鲜新军因伤退伍了一批官兵,有四千九百人,他们或被任命为村治保丶乡游檄。部分卓异者被任命为县尉,掌管各县治安局,维护地方治安。
现在朝鲜地方各县,行文用的全是大明文字,官话也是汉语。工作队帮助各县建立的县学,招收适龄孩童,用汉字官话教学。各地设立卫生所和防疫站,治病救人,防范瘟疫」
高策在一旁说道:「地方文武,只知大明,不知有朝鲜。地方百姓,只知观国政司,不知汉城朝堂。」
卢镗忍不住赞叹道:「环洲公大才,你们三位大才啊!如此这般,定可完成皇上对朝鲜的收国之策。」
吴兑说道:「老夫年初时进京面圣述职。皇上切切交代,朝鲜地域特殊,近京畿丶邻辽东,扼守北出海口。
进可俯视东倭三岛,退可威胁大明腹里,偏偏又以半岛孤悬于外,一旦被敌方势力掌控,便可成为大明软肋把柄。
前汉逐渐经营至平壤,可惜三国两晋,中原战乱数百年,坐视高句丽做大,进而吞并辽东平壤。
前唐武盛,灭高句丽丶百济等国,置安东都护府和熊津都督府,收并半岛指日可待。可惜渔阳鼙鼓动地来,一切又都成泡影。
契丹丶女真丶蒙古,终于让王氏高丽丶李氏朝鲜成了气候。
恰在此时,朝鲜积累数百年的民怨,瞬间爆发,半岛骤成人间地狱。这是朝鲜的不幸,却是大明的机遇。」
吴兑侃侃而谈,卢镗丶叶梦熊和高策都放下酒杯,身子侧向他,认真地听着。
「收朝鲜之策,最大的障碍在于地方世家丶儒生士子。他们口口声声要学大明,但绝不愿意并入大明。
他们只需要大明的威势震慑外敌,压制内患,绝不要大明的管治。」
没错,此时的朝鲜像极了后世的某些人。
你要保护我丶爱护我,要挣钱给我花反正是好处要让我占尽,那我不介意叫你「粑粑」。
但是你不能管我,人家也是有独立人格的,也是有自由的,我是不会成为你的附属
罗胖子说得好,你既要被包养,还要谈人格独立,贱不贱?
答应你这样要求的人,更贱!
至少现在的大明没有这麽贱,朱翊钧没有这麽贱。
我费心巴拉地帮你平定民乱,你叫两声粑粑就想打发我走,可能吗?
「现在天赐良机,一场波及全国的民乱,让朝鲜大伤元气,尤其是地方世家士儒,被清扫一空。
没有他们作梗,地方的百姓谁给他们饭吃,他们就服谁管。大好良机啊。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卢镗心里听得跟明镜似的。
朝鲜蔓延近三年的民乱,幕后黑手是谁,他清楚的很。送人去朝鲜,最便利的方法用水师的海船。
此后的平乱,剿除乱民贼军是明军和朝鲜新军的任务,斩杀与乱贼勾结的「官绅士儒」应该也是重要任务。
那些或屈膝投降或隐匿躲藏,好不容易躲过乱贼屠刀的少部分朝鲜士儒们,又被平贼军补了几刀,那就真没剩下几个了。
汉城朝堂上吵来吵去的三百多朝鲜官员,谁知道里面有多少「二五仔」。
你怎麽确定这场内斗不是观国政使司唆使部分马仔,主动挑起来,然后煽风点火丶推波助澜。
内斗使得朝鲜这些仅存的官僚们,没有办法去看顾地方,任由观国政使司的工作队控制地方。
卢镗点点头,「好,你们做得太好了。朝鲜位置险要,直接威胁大明腹里。东倭可以慢慢炮制,但朝鲜就机会就必须收纳入大明囊中。
老夫在京师坐堂时,曾经听过一句,辽宁会以定辽凤凰城丶大虫河(靉河)丶鸦鹘关为界,分辽东辽西。辽西治辽阳,辽东治平壤。
现在想来,这是在为朝鲜并入做准备啊。」
吴兑丶叶梦熊和高策点点头,觉得没有错了。
朝鲜并入大明,也就只是一个布政司的待遇,再高也没有了。
「不过此事还是落袋为安,早了早省心。」
叶梦熊笑了笑,跟吴兑对视一眼,「汉城早就有人察觉到异常,他们极力想再立两班,掌握地方。但是都被我们暗地里拦下。
现在他们颇有怨言,暗地里在串联勾结,意图不轨。只不过一些跳梁小丑而已。朝鲜国主李昖准备动身,九月中入京朝贺我皇。他一离开,这天时就到了。」
卢镗目光在吴兑丶叶梦熊丶高策脸上一闪而过,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站起身端起酒杯,对三人说道:「此役可能是老夫最后一次出海,打完之后,老夫也该在京师坐堂到致仕了。
以后再在江华岛与三位痛饮,恐怕没有什麽机会了,老夫敬三位一杯。」
「谢北山公!」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
卢镗用毛巾搽了搽须髯,叹息道:「朝鲜瓜熟蒂落。东倭此獠,不知要烧到几成熟,才能去尽兽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