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炊金爨玉,殚精竭虑(2 / 2)

万历明君 鹤招 6846 字 13天前

随后又朝李进问道:「给张鲸挑的人如何了?」

李进忙答道:「圣上,已经交到张鲸手上了,都是御马监的精锐。」

朱翊钧点点头:「把他叫过来。」

李进正要应声而去

朱翊钧又叫住了他:「算了,事情太多了,你替朕带话给他。」

李进躬身静候圣帝德音。

朱翊钧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南京守备是张宏以前的职司,朕知道他们在里面有些根底。」

「这次张鲸去任南京守备,不用做什麽,给朕弹压住一应蠢动,无诏片甲不得出营。」

「若是带着御马监的精锐去上任,都办不好这点小事,那就乾脆在南直隶自刎,别回来丢人了。」

朱翊钧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说完了,让李进去传话。

他既然已经给海瑞派了精兵,就不怕单纯的民乱。

反而是内外勾结,鼓噪官兵闹事这一环,不得不防。

所谓南京守备,便是掌节制南京诸卫所,一般由勋贵与宦官同时担任。

张鲸是个狠人,历史上既然能扳倒冯保上位,手腕必然不差,让他去南直隶,就是为了弹压南京诸卫所,防止有变。

防微杜渐,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极致了,只盼这次海瑞不要让他失望。

李进悄然退了下去。

待所有事吩咐完,朱翊钧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独自留在校场,又回忆了一番应对,想想还有没有什麽疏漏。

确认无误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最近这些时日,耗费心神的事情太多了。

可惜,还不到能歇息的时候。

想着,便让人伺候穿上木甲,开始练习拳法来。

……

用完晚膳后。

朱翊钧才有暇翻开《论语》跟《礼记》,学习起来。

本是疲惫不已。

但一想到明日经筵,朱翊钧只能强打精神,先把功课做完。

他就这样静静阅览起来。

时而沉思。

时而对提笔对某些地方做个圈注。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才缓缓合上书页。

而后实在有些倦怠,乾脆闭上眼睛小憩一会。

迷迷糊糊歇好一会,才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继续用功。

他回了回神,铺开纸张提起笔,斟酌了一下,缓缓写道:「经筵官时行,谓朕曰,人之初,性本善;经筵官四维,谓朕曰,人之初,性本恶。朕茫茫然不知所从。」

「经筵后,朕遍阅典籍,纵览群书,始知有孟子性善论,荀子性恶论,告子无善无恶论。皆诸子亚圣之言,朕愈惑惑然不知所向。」

「幸有朝鲜国为君父分忧,进献先天之人。」

「朕命内廷窥伺月余,记载所行所为,终有定论。」

「其人遇恶不烦,见善不喜,从心所欲,行为无限,心无规矩。」

「及至宦臣教授礼仪,司业传道人伦,其人宛如天地清浊渐分,渐有良心善举,感恩之情。」

「乃得,人性之始,无有善恶,后天所见所遇以决之。」

「遂从告子之论——『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

「亦有心得,谓之曰:论之争端,非明证无以服人。」

他一气呵成将明日经筵的作业写罢,满意地吹了一口气。

他静静等着墨迹乾涸,向侍立在旁的蒋克谦。

随口问道:「李贽什麽时候到京城?」

蒋克谦面无表情,一板一眼道:「圣上,李贽一路上四处寻人探讨学问,给各地学院传道解惑,比预计慢上不少,估摸还有两三日。」

朱翊钧皱眉,这家伙是真不给面子,他都这样催促了,还在路上拖拖拉拉。

转念一想也是,孔子在这家伙眼里是狗叫,那自己这个皇帝估计跟狗屎没什麽区别。

他又追问道:「郑王家那位世子呢?」

蒋克谦摇摇头:「锦衣卫遣人跟宗人府一块去的,还是推脱不来。」

朱翊钧叹了口气,还是心怀怨怼啊。

当初郑王上奏谏世宗皇帝,结果被动怒的世宗直接除了王爵,降为庶人,禁锢于凤阳。

虽说先帝施恩,给郑王放了,也复了爵位,但这梁子显然没这麽容易放下。

当初郑王被囚禁时,这位郑王世子刚十五岁,言说「痛父非罪见系」,而后筑土室于宫门外,席藁独处,直到郑王被开释。

郑王无罪被囚,那麽错在谁不言而喻,所以这位郑王世子一直对皇室心怀怨怼,此后好好地府邸不住,跑去筑土室,就是一种无声抗议。

而郑王本人,历史上更是拒领食禄,老死都穿着布衣,吃淡饭青菜。

这就难怪,为什麽朱翊钧当初登基,这一家子一份贺表也没有。

如今他再三相邀,却仍是一再推脱,也在情理之中。

换做其他人,朱翊钧也懒得理会,反正是世宗的罪过,他心里也没负担。

问题在于……这位郑王家的世子,他志在必得。

其人唤作朱载堉,后世号称律圣,乃是鼎鼎有名的音乐家,数学家。

用天纵奇才都不足以描述他,这是一个,可以用横跨81档的特大算盘,进行开平方丶开立方计算的划时代人物。

此人历史上证明了匀律音阶的音程,可以取为二的十二次方根,精确到小数点后二十五位!

这就是律学中的,十二平均律。

且不说早了欧洲人数十年这种没用的比较,单是这份数学天赋,朱翊钧就不可能放过他。

数学天赋自有数学天赋对应的嗅觉。

此人从勘定历法,到计算北直隶地理位置与地刺偏角,再到精确计算出回归年的长度和水银的比重,战功赫赫。

朱翊钧都不敢想这种人要是搞音乐之馀,替他进行数学研究和推广,该是何等美妙的光景。

可如今心怀怨怼也不是个办法。

朱载堉在历史上主动放弃王爵之位,一心专研乐理,这种思想境界,显然不是寻常手段能打动的。

朱翊钧思忖良久,终于打定了主意。

他又铺开一张纸,提起笔缓缓落下,在抬头处写道:「郑王,厚烷我亲丶郑王世子,载堉我亲。」

「我尝闻郑王因言削爵,非罪见系,我皇考虽行拨乱反正之事,却难抚亲亲之伤。」

「此乃我皇祖父之过,我愿受之,遥以歉礼与郑王,万望开解族亲,早日释怀。」

「另,闻载堉我亲颇趣乐理,我之近卫克谦,亦有擅长,近来偶有所得,可使等程音律之位,增至十二位。」

「若得闲暇,可赴京城,尽亲亲之谊,探音律之道。」

「盼覆。」

朱翊钧写完后,又拿起一旁的私印,盖了下去。

在落款处,留下了「长惟居士」四字。

做完这些,朱翊钧才唤了声蒋克谦。

一脸笃定道:「蒋卿,朕听闻你在音律上有了新的感悟,对吧?」

蒋克谦一怔。

有些摸不着头脑道:「没有啊。」

他的琴书编撰进度缓慢,也并没有新的进展,不知道圣上这话什麽意思。

朱翊钧大手一摆:「朕说伱有,你就有。」

他将方才这封信,交给蒋克谦,嘱咐道:「你差人,将这封信送到郑王府上。」

「另外,你再附上你的信,就说……」

他如此这般云云,亲口传授机宜

亲自教授了一番蒋克谦怎麽做个谜语人,装作高深莫测。

其中一些数学思想他也记不太清,但他好歹是理工科出身,数分和抽象代数还是能记着些,用来当个谜语人,绰绰有馀。

大不了给人骗过来之后再一起研究嘛。

改制明朝的税法,财政,必然要改制户部。

可以说,他现在最缺的人才,就是粗通数学的小吏。

他虽然脑子里有一套数学体系,却模模糊糊已经忘得差不多,若是想本土化,必然还需要这些数学家具体施行下去。

蒋克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准备之后按照皇帝的交代,将这几句话默写上去。

他拿着信,正要退出去。

朱翊钧又叫住了他,把先前写的善恶论作业交给蒋克谦。

吩咐道:「先去一趟通政司,把这个抄录一份送过去,登上下一期的日月早报。」

「老规矩,还是用大白话。」

「经筵上的前因后果也写进去,最后加一句点评,就说……」

说到这里,朱翊钧顿了顿,斟酌半晌才一字一顿说道:「凡宣称之争,以证明为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