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看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像是快不行了的样子,车马越接近长安他这个戴罪之身还体弱多病的人反而脸色越来越好。
连廷尉们都觉得有些诧异,他们几乎没有见过副都廷尉居然时不时的还会哼几句小曲儿。
虽然声音很轻谁也听不出他哼的是什么曲儿,但听起来好像就很欢快的样子。
他们认识的副都廷尉,以前哪里有过这样欢快的样子
他们距离长安城已经没多远,长安城里的沸沸扬扬也早就已经传到张汤耳朵里。
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明白处境。
对于百姓们来说,张汤扣下了唐人王的事并不重要,因为百姓们不知道谁是唐人王,他们也不清楚唐人王被张汤私自藏匿起来这算什么罪。
他们在乎的是张汤贪墨了多少两银子。
你和他们说,张汤一个铜钱都没有贪,只是把几个本该处死的人藏起来逼着他们为大宁效力,百姓会说这算什么大罪
但你要说张汤贪墨了数不清的银子,还都装进自己腰包里了,那他就是该死。
对于朝廷来说,张汤把唐人王藏起来逼迫其为大宁效力其实也不算什么大罪,就连那些巴不得抓住一些把柄把张汤往死里按的人,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大罪,甚至不算什么大事。
百姓们觉得不是罪的事朝臣们也觉得不是罪,但这件事足以让张汤从副都廷尉的椅子上离开。
对于朝廷来说重要的是诬陷二皇子。
这是大罪。
是要抄家的大罪。
不管是御史左台这边是故意为之还是不小心搞出这种局面,张汤涉及诬陷二皇子的消息已经闹的满城风雨。
所以张汤不该开心。
最起码张汤不该是看起来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他就是这个样子,比在仰夜城的时候看起来还要云淡风轻。
在他距离长安城不到一天路程的时候,长安城里派来的人已经接上了他。
因为他半路遇袭的事,一路上都有各地官府倾力保护。
进了京畿道之后更是有驻扎在京畿道的精锐战兵一路护送,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从长安城来的禁军骑兵已经在等着了。
这支骑兵不是陛下派来的,而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所以朝臣们因为这事更是议论纷纷。
有人说太子殿下调动骑兵去迎接保护张汤回京,这就是陛下的意思,哪怕太子现在已经协理朝政可调动禁军的事没有陛下点头,太子怎么敢私自做主。
有人说太子这是在表态,就是让长安城里的人都看清楚他要死保张汤。
在队伍里的谢虞卿在看到精锐的禁军骑兵前来迎接的时候也松了口气,说实话这一路上他比张汤过的还要不轻松。
他的两名亲兵死在刺杀之中,他自己也差一点就命丧黄泉。
这一路上他也能感觉的出来,想杀他和张汤的人始终都没有完全放弃。
若非是沿途官府安排保护的人足够多,防御措施足够严密,绝非是只有那一场刺杀。
到了京畿道谢虞卿看起来更沉默寡言,哪怕心情放松了些可还是不愿与人接触。
他显得很孤单,因为这一路上虽然对他的保护也一样严密但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
谢虞卿是名义上的旧楚最后一位领兵将军,他亲自到长安向大宁皇帝陛下投降意味着旧楚的抵抗彻底终结。
对所有人来说,新的开始哪怕也是好的开始但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接受的。
谢虞卿能来长安,对他个人来说绝对是一个好的开始。
可他要告别的过去,是他的半生。
从二十岁多一些就开始领兵在西蜀道抵抗大宁战兵,连战连败都没有让他放弃自己楚臣之身份。
哪怕是后来迁居白蒲,哪怕是已有称霸一方的实力,他依然以楚臣自居。
每年楚皇杨竞殉难的那天他都会无比挚诚的沐浴更衣然后亲自主持仪式,这么多年从未间断。
但今年,来过长安之后他就再也不是楚臣了,而是宁臣。
作为宁臣,他当然不能再去凭吊旧楚之人。
还在试图复楚的那些人在他投降之前把他当一面旗帜,他们不允许这面旗帜倒在大宁皇帝面前。
谢虞卿一路上都是孤独的,他觉得唯一能理解他的应该是张汤。
张汤这样不善言谈的人找他聊过几次,虽都是简短几句而已,可言辞之中,不乏对他的宽慰。
如今距离长安越近,谢虞卿看起来就越是封闭越是孤独。
禁军骑兵护送队伍继续往长安城方向出发,还有不到半日就到长安的时候城中又有人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午才刚刚从徐相府里出来的燕青之。
燕先生在大宁的地位特殊,一听说他来了,张汤马上下车步行向前迎接。
当年陛下还在冀州四页书院求学的时候,张汤和陛下并不相识,那时候的陛下只是书院里一个能吃的小弟子,而张汤则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伙计。
燕先生是帝师,张汤哪能不敬重。
他和曹猎可以谈笑风生,在诸位大将军面前也不会有任何拘束,可在燕先生面前他就是个小辈儿。
迎接到燕先生的那一刻,张汤深深一拜:“晚辈张汤见过先生。”
燕青之道:“你不讨人喜欢的一部分原因就是死板,最起码这死板要占五成。”
张汤头压的更低了些:“先生教训的是,先生的话我定当谨记于心。”
燕青之:“七成。”
张汤的头压的又低了些:“让先生不喜,是晚辈的过错......”
燕青之:“九成了。”
他伸手扶了张汤一把:“好好说话,这样板着你舒服不舒服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舒服。”
他往四周看了看:“一路上走车累不累”
张汤再死板,也马上能从燕先生的话里听出弦外之音。